春獵當日，蕭鹿山腳，天還未放亮，便見一列列整齊的隊伍列隊在山腳下。

最前方開道的，乃是身穿常服的護衛，浩浩蕩蕩五十來人，其後緊跟着一輛八匹駿馬拉着的馬車，玄醺色華蓋獨撐，四角垂下水晶串起來的流蘇，跟随着馬車的前行，不停撞擊在一起，發出清脆聲響。

皇帝身穿玄醺色箭袖服，儀态威嚴地坐立其中。

身後随行宮人與小厮合計五十來人，再有五十名護衛斷後。

太子趙烨的馬車緊跟其後，其陣勢與皇帝一般，隻是人數減了些，再後跟着梁王趙慎的馬車隊，人數比趙烨又次了些，再依次趙環的馬車，蕭起的馬車，浩浩蕩蕩快半千人，整齊立于山腳下。

春獵不易驚動山下百姓，這已經是簡裝出行，一面為打獵，一面又能微服探訪民情。

馬車停下來，皇帝并所有人依次下了車。

蘇長鸢掀開轎簾，躬身從轎子下來，迎面吹來一陣風，叫她打了一個哆嗦。她不由得緊了緊衣裳，往前走了兩步。

天還未亮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，忽而聽見鞭響，破開蒙蒙迷霧，鑽入蘇長鸢的視線，她看見田農握着犁，跟在一老黃牛身後，一步一步往前走，經過的地方泥土自動成一條隆，翻新的土帶着大地最為原始的泥土腥香，慢慢沁入肺腑。

适應了黑暗後，視線逐漸清晰，田農們有的揮舞着鋤頭，有的鏟着鐵鍬，還有若幹人坐在土堆裡，圍着一團黃土堆，雙手搓了拳頭大的泥巴，整齊地放在地上，再将每一個泥巴上戳成一道小孔，撒兩三粒明黃的玉米進去。

春季當時令，倒自稱一派甯和的景色。

那趙環自然沒見過這般景色，她下了馬車後，墊腳踩過滿是砂礫雜草的道路，朝蘇長鸢走了過來，她今日穿戴較為樸素，隻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曲裾，頭上戴了簡單的銀珠钗，兩邊發髻垂下一根細細的辮子，她玩着辮子朝她湊過來，一面好奇道：“長鸢姐姐，你可知那是在做什麼？”

蘇長鸢前世有過微服私訪民情的經曆，她指着那些田坎上那些人一一解釋。

趙環若有思點頭，繼而又說：“這樣沃野千裡的田野，想必十邑百姓，必不會受苦受難。”

她笑笑沒說話，隻點頭道：“也許吧。”

趙環同她打了招呼，便繞到譚桀音身旁去了，她就知道，趙環每次來都會假裝和她說一會兒話，然後才會釋放出本性，奔向自己的真正的目的地。

皇帝瞭望了遠處的百姓，不經意捋着胡須點了點頭，繼而才發話，呼着一行人祭拜山神。

每一次春獵，皇帝都會先祭拜這裡的山神，所謂山神，是立在蕭鹿山腳下的一尊三丈高的石猴子。

皇帝叫小厮上前鋤了草，點了香，又擺了一排香果、羊頭、豬頭、桂花糕點、桃子等供品，連燒了三盆黃紙錢，恭敬行了跪拜之禮，才叫出發上山。

此時東方已破曉，第一縷陽光正好灑在山頂，山腰處蒙了一圈青煙，遠看青山如黛。

圍獵區域還需要上到半山腰處，皇帝一下躍上了馬，手裡握着長鞭，勒僵朝梁王、太子看了過來：“今天我們父子比試，由蕭太傅做判官，你們誰赢了朕，朕便賜他黃金萬石。”

梁王立即單膝跪地：“兒臣定竭盡全力。”

他雙目閃爍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。

趙烨則顯得唯唯諾諾，一雙圓眼頗有幾分葳蕤之态，與梁王趙慎雄姿英武成強烈的對比。

他也立即跪下身來：“回父皇，兒臣，兒臣并不擅騎射。”

皇帝一雙眼立即剜了過來，宛若蒼穹的鷹隼，它将自己的孩子叼起來，飛得高高的，在最頂空處松了口，讓雛鳥學飛行：“不善騎射，那就學，你若不學，日後怎能擔我大周的國君。”

趙烨吓得渾身一緊，被那壓迫的目光盯得緊張，額頭也滲下汗珠來，一股股從臉頰滑落，但他不敢去擦，就那麼任由它滑落。

梁王斜瞥了一眼趙烨，暗自感歎，父皇既然如此說，定然是對太子心有不滿，縱然太子今日是死在這處，亦不會有多追究，那儲君之位，舍他其誰。

皇帝不怒自威，半眯着眼睛看向趙烨：“縱然不善騎射，就算是用手抓，也得給朕抓回來。”

說罷，往山裡去了。

趙烨則低低叩着頭，應了一聲是。

他起身後，第一時間走到蘇錦鶴身旁，欲要求她安慰：“良娣。”

蘇錦鶴臉上堆着笑：“太子殿下，莫要驚慌，妾知殿下雖不懂騎射，但也有一計，能将山間麋鹿、袍子，都引過來。”

趙烨雙眼順勢閃爍着光芒：“可是真的。”

蘇錦鶴點了頭：“千真萬确。”

說罷，引着他往肩輿旁走：“這圍獵雖然講究騎射，但是最重要的，是找到獵物在哪裡，妾早就與人打聽過了，蕭鹿山的野物藏匿何處......。”

蘇長鸢正愁找不到趙烨出事的地方與原因，眼看着兩人細細碎碎說着什麼，便懷疑其中有貓膩。

她不會唇語，待兩人遠去後，譚桀音才俯身過來，将二人對話說于她聽。

果然不出她所料，是梁王讓蘇錦鶴将趙烨引了過去，這一招誘敵深入，還是趙慎玩得實在。

隻是，如何叫這信息傳遞給蕭起，叫他引起警惕呢。

她微抿了抿唇，看向蕭起，見他正巧也望了過來，清冷的眉眼微微一跳：“夫人，該出發了。”

隻見肩輿已經到了眼前，她匆忙收回目光，不急不急，一切到了圍獵場也不遲。

一旁趙環早已出行了數十步，她回過頭來，雙手攏住兩腮：“你們快點。”

蘇長鸢這才叫譚桀音騎馬走在前面，她則與蕭起一前一後，上了肩輿。

山的兩道還算開闊，蘇長鸢與蕭起并行。

他今日穿了一身荔枝白繡金色雲紋圓領廣袖寬袍，頭發簡易挽起，金冠玉簪，手持折扇慢搖，好一副文人清雅的模樣。

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，蕭起朝她看了過來，疏影之下，他面帶着微笑：“今日出門踏青，夫人可還滿意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