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長鸢一個情急,早忘記了自己尚且踩在樹上,連叫住了他:“恩公且慢......。”
隻覺腳一踩空,身子迅速墜落,心髒卻還挂在樹梢上,不由眼前一黑,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心髒再次回攏身體,五感也漸漸各自歸位。
蘇長鸢是被一陣溪流聲鬧醒的,緊接着,便覺得有濕答答的聲音滴落,幹燥的唇齒滴落清亮泉水,又從喉嚨間滑落,滋養着五髒六腑。
她才緩緩睜開眼,見自己脖頸被掐住,下巴微微擡起,
面前一張戴着鹿頭面具的臉對着她,那一隻眼睛正看她。
那雙眼皮窄窄的,眼神也似看不通透的深邃。
“醒了。”
他上半身移開,側坐在她身旁。她眨了眨眼,看見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,便也緩緩撐起上半身,轉頭看着他。
他手裡拿着一片桑葉疊好的水勺子,裡面還有未用盡的水。
方才,他便是用這個舀溪水喂的她。
她咽口唾沫,連忙道:“是你。”
男子稍稍愣了一會兒,捏着桑葉勺子的手微微一頓,側過頭來,眼睛帶着疑惑:“你……是誰?”
蘇長鸢知道,他問的這個你,是他而并非她。
她不由笑道:“恩公怕是不記得我了,在蘇妃廟時,你救過我一命。”
男子胸口提着的氣才緩緩松了下來,他丢了手中的桑葉,拍拍手就要起身。
蘇長鸢驚覺站起來,匆忙跟着他:“恩公,你還沒有告訴我姓名呢,我也沒有報答你。”
他在前面走着,她在後面跟着。
跬步不離。
“大恩不言謝,姑娘還是忘記吧。”
蘇長鸢試圖從他聲音中,或是動作看出什麼來,卻因為他戴着面具,聲音也不清澈,其行為動作,也不像是此行皇族中的人。
臉上卻戴着小鹿面具。
她有好多好多的疑惑。
“恩公雖然不在意,可是我在意,我隻想着,把這份恩情記着,你現在不需要我報恩,不代表日後不需要。你既然不願意說你的姓名,我便說我的吧,我叫蘇長鸢,是蘇部侍郎的女兒,如今嫁給了蕭太傅,蕭起,你知道嗎?家中富貴無常,也有權力,你若是想謀個一官半職,或是金銀……不對,你沒有這般世俗,總之,你有求必應。”
他走在前面,青草擦過他的衣擺,發出窸窸窣窣聲。
聽到這裡,他駐步停下:“蕭起?你說什麼,他便要聽你的嗎?”
蘇長鸢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,便道:“夫君縱然不聽我的,可我自己也能報答你,不一定要靠他。”
他繼續往前走,走到大道上:“夫人還是别跟着了,前面一路北行,方可回到營帳。”
蘇長鸢立在原地,卻是不走了,隻看着他的鹿頭面具,透過那一雙眼睛,似乎想看出什麼來。
她垂眸深思了一會兒,才擡頭道:“恩公,可否見你真容。”
兩次見面,兩次都是這般情形,看他這樣子,想必也是宮中之人,或是皇帝身邊錦衣衛也未可知。
他卻搖搖頭,雙手負于身後:“不可以。”
她依舊不心思:“可有什麼緣由嗎?”
他側過身,可見那面具下一痕白皙的肌膚,又冷又白,似乎又覺得熟悉,又覺得陌生。
她又說:“難不成,見過你真容的,都死了?”
他輕輕一笑,沒有作答,倒好像是真的。
蘇長鸢走近他身,看見他面具下的肌膚汗水落下,在日光蒸發間,透出一股熟悉的氣味。
她隻覺得不對勁,這個味道,分明是梨花香,倒像是蕭起身上的味道。
微一愣怔,卻見他忽然停下,轉而看他:“夫人出來這般久,又偶遇歹人,還是快些回去,别讓你夫君擔憂。”
她回過神來,搖頭:“他才不會擔心我。”
他忽地停下腳步,轉頭,透過一雙小鹿眼,看她,滿是驚詫:“你怎麼知道他不關心你。”
蘇長鸢提着裙裾,邊走邊歎氣,尋思了良久,才道:“因為你是我恩公,我才實話跟你說了,和他雖為夫婦,可惜卻沒有過夫妻之實,我對他而言,隻是一枚棋子。”
他忽然覺得腳下千斤重,有些走不動路,繼而又覺得她說得的确沒有錯,才又問:“他于你而言呢?”
蘇長鸢凝神深思,邊想邊轉身,背對着他:“我和他之間,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。”
這些話她從未對一個人說起過,如今隻有在陌生人的面前,她才能徹底敞開心扉,眼下說出口,心中竟不自覺暢快。
聽得周圍一陣漱漱落葉聲,十分好聽。
她緊吸了一口新鮮的氣息,轉而側過身來:“恩......。”
就這麼一會轉身,回過頭來,卻見人已不辭而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