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長鸢缺席了兩日禮佛,殊不知今日的行程竟是在慈音寺。
馬車行駛了快一個時辰,天已然大亮,卻還未到太極宮,蘇長鸢這才掀開車簾,卻見馬車停在了長安城中的慈音寺大門口。
她滿臉茫然:“桀音,我們怎麼到這來了。”
譚桀音見她如此,這才想起什麼:“忘記給姑娘說了,因着皇帝陛下龍體欠安,今日衆女眷,須到慈音寺祈福納吉。”
她點點頭,難怪坐了那麼久的馬車,坐得她腰酸背疼。
她半扶着腰肢,從馬車上下來,一路上由寺廟西窄門進入,便見大殿正中,供奉的是一尊三米來高的千年烏木觀音像,神像正前方擺放着一岩石打造的圓香爐,香爐一丈高,裡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香柱,長的短的胖的細的,綠煙袅袅,檀木環繞。
衆女眷們整齊地站在觀音神像之前,手中各執香,朝着東西南北面行三拜之禮,而後将香火插入香爐中。
蘇長鸢剛一走近,衆女眷們便紛紛圍了上來,對着她噓寒問暖。
“長鸢,聽說你身體不适,可有好些了?”趙環站在正前方,依舊一身明黃色裝束,不過從曲裾變成了抹胸襦裙外罩半透明薄紗,身段玲珑起伏,她一手拉着胸前垂下來的辮子,瞪着一雙圓眼睛,滿是關切。
蘇長鸢輕點着頭:“多謝公主殿下關心,我已經大好了。”
或許是因為吃過鄭大夫的藥,她竟完全沒有感覺到不适,猶記得前世的時候,月事那幾日總會惡心想嘔吐的。
趙環見她這般說,又在她臉上看了眼,見她面色不如素日那般紅潤,倒有幾分慘白,身形也葳蕤不少,便從衣袖中掏出一方木盒子來遞給她:“這是百年靈芝,興許對你的身體有好處。”
衆女眷一會兒看看公主,又一會兒看看蘇長鸢,但都并不言語,隻露出微笑與豔羨之色。
知道這是皇後疼惜趙還給她的靈芝,如今轉而又到她的手裡,她推诿道:“怎麼好拿這麼貴重的東西。”
趙環捉過她的手,将那盒子按在她手心裡:“你還不知道吧,你一病了,譚桀音就跟丢魂的,沒精打采的,一整天都不曾理我。”
說完,不滿地朝譚桀音努嘴哼聲。
譚桀音也不說話,悶聲低着頭,靜靜地站在她身後。
她不由笑了起來,輕輕地撫摸着那漆紅小紫檀木盒子:“原來我是沾了桀音的光,要不然還吃不到這麼好的靈芝。”
一下弄得周圍的人哈哈笑起來。
原來大家都知道趙環因着譚桀音救過她,對她關懷有加。
不一會兒,又有人拉着蘇長鸢,往她手裡塞了一綠色寶瓶。
她擡頭一瞧,見是曹落林姗姗來了,便笑道:“嫂嫂,這是什麼?”
曹落林勾起唇角:“這是我素日常吃的八珍丸,是用于補血行氣的良藥,你身子虛,我看正适合你。”
蘇長鸢見她一身清簡素衣,滿是詩書卷氣,臉色也要比前些時日好些了,便笑着接過寶瓶:“謝過嫂嫂了。”
她剛将寶瓶收下,須臾之間,玄森也朝她走了過來。
他身着無垢僧衣,外罩袈裟,手持錫杖,緩慢從容地分開人群,一身無塵的站在她面前。烈烈灼日,他似一道清涼的陰影罩住在她身前,叫人甯靜平和。
他單手打了一個揖:“夫人身體可好些了。”
長鸢雙手合掌回禮:“好多了。”
說罷,他也從衣袖掏出一個小瓶子來遞給她。
這是他特制的獨門秘藥,可以短時救急,救命。
蘇長鸢不勝感激,雖然重活一世,許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,但是周遭人的那一顆善心,玄森對萬事萬物的憐憫關愛的心,卻從未變過。
她雙手捧過鮮紅的藥瓶子,将它一并塞入随身的包裡,用手輕輕按了按。
蘇長鸢被衆星捧月一般圍繞着的畫面,被蘇錦鶴盡數看在眼中。
她滿心妒忌,為什麼,她們一個個的,都喜歡蘇長鸢,即便她嫁的是一個殘廢?
她分明才是良娣,未來的皇後,為什麼一個個都不喜歡她。都喜歡她的姐姐。
就因為姐姐出生比她早了半個時辰,所以處處都壓着她一頭。
就因為她自小流落在外,在勾欄瓦舍謀過生,所以大家都認為她低賤?
她們分明出自一個胞衣,有着一模一樣的臉,為什麼大家都偏愛她,忽視她。
不一會兒,身邊的人才叫醒了她:“良娣,你在想什麼?”
她回過神來,喃喃:“我在想,為什麼大家都圍着她轉。”
胡翠危忙躬身道:“良娣,奴婢不是在你身邊嗎?”
對,對,蘇錦鶴顫抖了眨了下眼,看向她,嘴角勾起微笑:“還好有你,有胡媽媽。”
此時人群微微散開,蘇長鸢依稀聽見兩聲熟悉的交談,便側過身去。見身形微胖女人端正立在蘇錦鶴身旁。
兩人一粉一翠,一主一仆,一個昂首挺立在前,一個卑躬屈膝在後,身後的女人滿臉堆着笑,跟蘇錦鶴說些什麼。
蘇長鸢看過去時,那女人立即收起了笑意,朝她看來,目光帶着幾分笑。
她并沒有感覺到意外,胡翠危怎麼會安心待在莊子裡安度晚年,她一定會回到宮中,帶着她的野心,來攪弄風雲。
隻是不知道她如何回來的,便朝譚桀音問道:“桀音,她是怎麼回事。”
譚桀音追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,繼而低頭道:“胡翠微為了重新回到蘇良娣身邊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。”
“怎麼說?”
“梁王殺死的那個偷祭品的男童,是她舉報的。”
譚桀音繼續小聲地說:“也是那一次,她得到了梁王的青睐,趁此緊抓機會,從一個鄉野農婦,搖身一變,成為太子良娣的貼身女官。”
原是這樣,蘇長鸢輕掃過胡翠微,很快又收回了眼。
正發着愣,趙潇湘又朝她湊了過來,她小小的腦海裡總是裝着大大的疑惑:“長鸢,我聽桀音說,父王昨日傳召你去了太極殿。”
雖然是悄悄話,但是她感覺前後左右都豎着耳朵,在偷聽她們說話,不過沒什麼隐瞞的,便說了:“是。”
“可是事關左承風一案?”
她點頭:“沒錯,公主殿下也關心此事?”
趙環傾上前來,身上鈴铛環佩響作一團,她咳了咳:“他是怎麼死的?可是被人殺了?”
蘇長鸢下意識看向蘇錦鶴,見她背脊打得十分筆直,雖然沒有看過來,但分明是正豎着耳朵偷聽她們談話。
她搖搖頭:“據仵作說,左承風是溺水而亡,至于是不是被殺害,就無從知曉了。”
蘇錦鶴聽她這麼說,忽然轉過頭來,眉眼帶着幾分輕笑:“既然是溺水而亡,那必定是自盡,或是不小心踩空了,掉下遊舫了。”
這麼着急着撇清?蘇長鸢直言道:“話是如此,可良娣身居宮中,又怎麼知道左承風是在遊舫出的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