滿朝文武聚集太極殿,依着品階自上而下侍立左右。大周采用的是坐朝制,然而此刻所有大臣都站在座椅旁,垂手恭敬地面朝聖位。
昨夜梁王謀反并且失敗的消息不胫而走,以左太尉為首的梁王一黨,除卻左天覆以外的官員,此刻戰戰兢兢,已經開始議論紛紛。
生怕梁王謀反的一事,波及他們脖子上的三寸腦袋。
誰能知道,昨夜方才阖家團圓,今天就要面臨家破人亡的局面,天地無情,萬事萬物瞬息萬變,實乃可悲、可笑、可惜啊。
他們不知道梁王拱出去了多少人,更有人已經想好了開脫的措辭。
所有朝臣内心一萬個思緒,卻在此間一陣大氣均不敢出,滿朝文武上上下下安靜得落針可聞。
少頃,隻聽得一陣車轱辘的聲音從殿後緩緩行來。
朝臣們紛紛偷瞄看去,隻見來人不是陛下,而是太子與蕭太傅。
太子身着玄金常服,頭罩黃金冠,耳垂兩條紅色絲縧,在脖頸處輕輕系上了結,他滿臉木讷,雙眼紅腫,緊緊跟在蕭起身後。
蕭起一身荔枝白的繡金盤螭交領寬袍,衣袖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漬,昔日冷白的臉上也像蒙了一層血霧,面色肅冷,往人群輕掃一眼。
滿朝文武你看我,我看你,不由問道:“太子殿下,陛下呢。”
那趙烨朝蕭起看了一眼,蕭起緩緩點了頭,示意他上前說話。
趙烨便整理了一下衣冠,緩緩走到大臣中間,他的聲音還有些顫抖:“昨日中秋夜,梁王趙慎忤逆謀反,幸得太尉大人與太傅大人早有預謀,才讓孤免于此難。”
說到這,一時有人暗暗拍大腿,這蕭太傅與左太尉雖說是親舅外甥,但在朝堂上一向不合,兩人是如何不謀而合的呢?
太子繼續說道:“隻是,逆賊趙慎,因謀逆一事,害得父皇舊病複發,已于今日寅時……賓天了。”
衆臣聽聞先是一愣,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又相繼望向趙烨:“陛下怎麼了?”
趙烨暗自垂淚,說話時胸腔中帶起一股悲涼的氣息,聲音顫抖:“父皇……賓天了。”
一時之間,滿朝文武皆悲天哭地,哀号連連,上上下下無一不指責梁王的惡劣行徑,無一不痛心于皇帝的離世。
蕭起冷冷地望着朝堂衆臣,不發一言。
就看那些人能哀哭多久。
然則事實總能如他所料,大臣的眼淚還沒掉幾滴,以左太尉為首的衆朝臣紛紛拭幹眼淚。
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,又誇趙烨仁德,又誇他英勇誅反賊,擁着他登上了龍椅,也不顧及他剛剛失去了父兄,是否難過,是否悲恸,就那麼強駕着他登上了龍椅,齊齊下跪,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。
正所謂,一朝天子一朝臣。
先帝已逝,新帝才是他們應該擁護的人。
傷心歸傷心,總不能把正事忘記了。
那趙烨見衆臣俯首稱臣,心中不覺感慨,曾經,這些朝臣中素來有不服他的,然而在此刻卻奉他為天子。
父皇的屍首還未涼透,那些曾經追随他的人,卻已經人走茶涼了。
他一時愣在原地,良久不能說話。
蕭起從太極殿外出來時,正逢東邊的一輪新日升起,他不由多看了兩眼,待刺目的光芒照得他睜不開眼,便垂下眸來。
此時,左天覆正從他身後走來,他臉上堆着笑意:“太傅大人,接下來,應該怎麼做啊?”
此番二人合力誘梁王深入,也隻是權宜之計,算不得真正的和解。
蕭起自然知道,但是也明白,左天覆不會太過愚蠢,剛擁護上新帝,就要來整他,他無暇抽出那麼多的心,現在的左太尉,一心讨好新帝來不及,哪裡抽得了身來與他周旋。
所以,這份笑裡,又帶着幾分真。
蕭起恭恭敬敬:“太尉大人有禮了,眼下出了這麼多事,當以先帝的葬禮為重,待停靈百日,先帝入皇陵安葬,方才能為當今陛下做加冕之禮,否則,陛下于心不安啊。”
左太尉笑道:“還是太傅想得周到。”
兩人又寒暄兩句,才各自分開。
蕭起行着素輿到南華門外,見蘇長鸢伫立馬車旁,秋風柔柔地卷起她的衣袂與碎發,她看過來時,臉上有幾分倦意。
他匆忙行到她跟前:“上車吧。”
蘇長鸢才點點頭,輕嗯了一聲,與他前後上了馬車。
馬蹄聲清脆地敲在地闆上,帶着車轱辘壓過青石地闆,發出滾動聲響,馬車上的風鈴也時不時拍打在垂簾上,發出好聽的聲音。
車窗兩邊的卷簾時不時被風吹開,一陣一陣撲打着窗戶。
蘇長鸢的身體跟随着馬車輕搖慢晃,眼神放空地看向窗外。
一夜未睡,按理說她應該困倦了才是,然而身體跟着太陽一起蘇醒,根本無心睡眠。
她實在想不通,想不通陛下為什麼沒有喝下那藥。
蕭起原本半眯着眼,閉目養神,卻見她瞪着水杏眼一動不動,不由睜開眼:“夫人睡一會兒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