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要從小攤出來,腳剛剛往前邁出一步,又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從面前徑直而過。
雪染?
她怎麼還在這裡。
那雪染在四周看了看,定睛往胡翠危一望,便緊了緊衣袍,将粗麻的帷帽罩上,隻露出小半張臉,按着腦袋朝胡翠危小跑過去:“她是要幹什麼?”
蘇長鸢不由看向譚桀音,她也搖搖頭,一臉的茫然:“她們難道認識?”
兩人按步跟了上去,在人群中穿梭如魚。前方擁堵,人貼着人走得極慢,終于看見了胡翠危與雪染的身影。
此時胡翠危機摸着口袋裡的銀子,搖頭擺腦好不開心。雪染則小心翼翼往她身後貼,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,近到僅有半寸的距離,她忽然擡起衣袖,晦暗的衣袖間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她狠狠借力往上一擡,就要朝那胡翠危的後背刺去。
說時遲那時快,有人從她背後撞了一撞:“讓一讓,讓一讓。”
那雪染手一松,隻聽哐當一聲脆響,匕首掉在地上,她還未來得及彎腰去撿,就被後面洶湧的人群簇擁着往前行走,人群就像海浪一般,前赴後繼,将她推到了空曠的沙灘上。
她獨自站在拐角,面對着秋風,雙手不自覺捂着眼睛,輕輕哼哭了起來。
蘇長鸢輕輕移步到她跟前,秋風卷起她的劉海,将她帷帽也吹了下去,眼淚從她指縫中順下來,迎着風和她的發絲混在了一起。
她探出手去,輕輕拽着她纖細的手腕。
哭腔暫緩,小手落下,露出一對發紅的雙眼,她抽泣着,鼻尖也紅紅的,有些詫異看着她:“貴人姐姐。”
她還未說話,雪染繼續說道:“是她,是她害死了我弟弟,我卻沒能殺得了她,我卻下不了手,我是不是很沒用,我找不到她了,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找到她了。”
蘇長鸢将她輕柔地抱在懷裡,任憑她哭泣,訴說自己的不幸。
原來,胡翠危當年為了上位,不惜獻祭給梁王的小男童,竟是雪染的弟弟。
她輕輕拉着她的手,埋頭和她對視:“雪染,你知道嗎?我想要對付的人,就是害死你弟弟的仇人,胡翠危。”
掌燈時分,太傅府燈火通明。
蘇長鸢将雪染引入府中,穿過前院抄手遊廊,移步到東廂房裡來。
一路上雪染有幾分新奇,瞪着眼睛看途經之處,眼裡閃爍着光芒,但也沒有流露過多的神情。眨眼到了後院,隻見蕭子新正坐在後院石桌上,手裡握着一把剪刀,正在剪面前的秋海棠簪花,咔嚓,咔嚓,剪好以後,又盡數放進水晶細口花瓶中,暗自欣賞起來。
她雲步行到他跟前,拉着雪染一并站好:“夫君。”
蕭子新未擡手,骨節分明的指正撫弄着粉色花朵:“怎麼回來這麼晚。”
她順便将雪染一指:“出去在人牙子那買了侍妾服侍于我,所以耽擱了些時間。”
在外人面前,蕭子新還是會裝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,他從前怎麼不如此。
“哦,”他聲音帶着些疑慮,看向她,眼帶微笑,熒熒火光在他眼珠子裡閃動,繼而又看向雪染。
“隻是你的侍妾?”他似乎帶着些疑惑,像是知道什麼一般。
她微微挺直脊背,低聲道:“是,我看着順眼,就順便買回來了。”
蕭子新再無其他疑問,蘇長鸢便叫金巧過來,領着雪染下去安頓。
後院餘下她們二人,秋蟲鳴草間,十分安靜。
她朝着蕭起欠了欠身:“若是沒什麼事的話,我先回房裡休息了,夫君也早些休息。”
轉過身去,往前剛走了一步,隻聽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:“夫人何必急着回去,我還想與你聊聊天。”
她咽口唾沫,并未回頭,手指輕輕拽起裙擺:“夜已深了,有什麼話,明天再聊吧。”
蕭起輕聲一笑:“我就問問,赢四娘怎麼回事?”
停下腳步,轉過頭去看着他:“什麼?”
赢四娘來找他了?
原來這幾日赢四娘對她畢恭畢敬,想來是早已經查到了她的身份。她也并不意外,早晚都是要被知曉的。
隻是,沒想到赢四娘會直接和他有所交集。
兩人說話的音量高,弄得四處來回走動的丫鬟婆子都投來異樣眼光,她連忙收斂了聲音,往他跟前走近,就座于石桌前,小聲道:“你什麼意思?”
蕭子新依舊玩着秋海棠,指腹上沾染了粉白花粉,一陣陣幽香透過來:“你利用了我,我難道還不能來問問?”
她僵硬地牽起嘴角:“太傅大人曾經不也利用了我,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?”
他手指微微一頓,松開了花,指頭不停地攆着花粉,發出稀碎聲響:“什麼時候?”
“太傅記性不好?”蘇長鸢托腮朝他湊近:“你曾為偷師學藝,不惜讓我手把手教你寫字,這些都忘記了?”
她本沒其他的意思,隻是一說出來,蕭子新卻獨獨攝了暧昧的兩個字:“手把手?”
無奈咳了兩聲,她面色冷靜道:“總之,我借你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權勢,不過是為平了我們從前的不公……從現在起,你就不欠我什麼了。”
胡說八道、強詞奪理,蕭子新連連搖頭,不經意也湊上來,距離很近,燭火搖曳,她可以看清他臉上細細的絨毛,還有閃爍的眼珠。
她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朝她蔓延而來,香氣也正在侵蝕着她的鼻息。
她恍然出了神,屏住了呼吸,一時不知道他要幹什麼,嘴唇翕動着:“僅此一次,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。”
他擋着光,整個人就像陰影罩着她,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,鼻息滾燙,輕輕噴在臉側,這個距離,她正好能看清他的模樣,新月一般的眉毛,窄窄雙眼皮,上眼睑就像畫了一道細細的墨線,微微上挑,睫毛垂下,在眼睑投下一片小小的烏雲。
“不,你盡可拿去利用。”他聲音沉穩:“隻要我蕭某在一日,就讓夫人你消遣一日。”
他眉舒目展,不像是在開玩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