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免往下看,目光依舊追随着他的雙腿,半是疑惑,隻聽外人說過,她的外孫女嫁給了從小指腹為婚的蕭将軍的孫兒,那孫兒是一表人才,英雄善戰,隻可惜年紀輕輕,雙腿落了殘疾。
那時她還心存擔心,生怕長鸢跟着過去吃了苦。
如今看來,一表人才是真,那雙腿殘疾卻是假,如今立于身前,不動如鐘,其言談舉止更具一番文人風流,又不失武将體魄。
她見了真人,連連點頭,說了兩聲好,又拉着長鸢的手,輕輕拍了拍:“看來是蕭家的孫兒将你養得胖了些。”
蘇長鸢害羞,看了蕭子新一眼,并不搭話。
舅母打斷她的話:“母親這般說,可别把她說胖了,依着我瞧,她還是太瘦了些,日後想要個一男半女的,這個身段怎麼行,可憐見的。”
一面說笑着,一面引着她往後院裡去。
一行人浩浩蕩蕩,朝西邊院子裡走。
舅母與外祖母一左一右,将她圍在中間,說了家常話,又問了家裡長短。
她都一一作答過,隻是隻字未提蘇錦鶴。
舅母又說道:“聽聞你們要下平溪,你舅舅早有安排,叫我吩咐些丫鬟婆子,把西院的杏花院收拾停當,預備好了十來間房屋,床榻被褥都是新的,若是有不習慣的,盡管來跟我說,不用不好意思,還有院子裡新移植的梅花,都是小厮們新種的,有哪裡不喜歡的,保管來說,别客氣,都是一家子人。”
這般說着,展眼已經來到杏花院。
這院裡從前是空着的,雜草叢生,蛛網灰塵想必挂滿了牆,如今收拾停當出來,雖看着幹淨整潔,卻總覺得怪怪的,四周都透露着一股蕭瑟之意。
想來是門口的迎客松擺少了,又或許是丫鬟仆從人丁奚落了些。
想到此,蘇長鸢時不時打量了一圈身後的丫鬟,她記得從前的小丫鬟們個個面如春桃,長得如花似月,為何兩年過去,丫鬟還是那些丫鬟,模樣卻大不如從前,雖不能任意評價丫鬟婆子的長相,眼下重新看,丫鬟們一個個面如菜瓜,衣着也大不比從前。
再往裡走,便是她的廂房了。
衆人停在院子外,并不跟着進去,僅她與金巧跟着進去瞧了一眼。
兩人跨過門檻,打開水晶垂簾,迎面便是一張紅杉木雕梨花拔步床,床上挂了豆綠色的帳幔,床上鋪着湖青色繡着鴛鴦的被褥,長鸢走至床邊,伸手摸了摸帳幔,心下了然。
金巧也跟着摸了摸,倒是不識得物品好壞:“這是軟煙羅沙?”
她搖搖頭:“不是,隻是普通的菱紗,仿着軟煙羅織的,工藝精湛,倒是可以以假亂真。”
金巧嗤鼻笑了:“假的真不了,真的假不了,不過這細紗摸着倒還是細膩的。”
她還小,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。
長鸢心下卻涼半截,這普通的菱紗,從前隻是拿來糊窗紙做燈籠的,什麼時候用來做床幔了,隻有一個原因,陳家落敗了,落敗以後,處處都捉襟見肘,隐藏不了。
曾經如何鮮花着錦,烈火烹油,如今是一去不複返了。
既然落敗,為何還要被抄家?
她忽地想起什麼來,前世,江州陳府被抄家,皆系貪贓枉法,草菅人命等一系列惡行,被判抄家。
抄家的時候,朝廷是暗中行事的。
那時皇命還未下發,陳府上上下便被兩千精兵包圍。
那些官兵也不說做什麼的,隻是不叫人進去,也不叫人出去,就是連一隻蜜蜂也不叫飛出去。府内上上下下一百來人,被困陳府,就着那點口糧,待半個月後,因食物不足,裡面的人相互殘殺,相互争奪食物,不等外面的官兵進去,裡邊的人便已經死的死,殘的殘。
遂官兵不費一兵一卒,進去後,發現她的外祖父自缢于一顆迎客松上,外祖母發瘋,舅母投井,舅父殘存着半條命,表兄的屍體在一處廚房外找到,其形态可怖,不足以形容。
然而這次抄家卻也沒抄出足萬兩的銀子,叫皇帝都十分震怒。
也叫趙烨懷疑,是否是他錯下了命令,冤枉了陳家。然而帝王怎麼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呢,這事發生便發生了。
等事情傳到蘇長鸢的耳朵裡,卻已經是半年後了。
所以,究竟是誰,彈劾陳家,故意污蔑。
她一定要,将那人揪出來,讓他也嘗嘗那般滋味。
這般想着,又從房裡踱步出來,上前并入到外祖母以及舅母一行人中。
此刻,前方盆景松後面轉出來兩個粉衣丫鬟,兩人躬身行至舅母面前,行了禮後道:“老夫人,太太,太爺回來了,已經吩咐暖閣裡已經擺好了飯,叫太傅大人與蘇夫人前往用膳。”
太爺便是她外祖父,自打他解甲歸田以後,他每日必定會出去看他種的桑樹,至晚膳前才會回來。
今日卻回來得比往日早一些,晚膳也擺得過于早了。
不過她并未推诿,一路上風餐露宿,夙興夜寐的,也好叫一幹人等早早用了膳,早早休息好,有什麼事,待明兒說也不遲。
遂被一行人簇擁着,逶迤往暖閣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