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一句不辱使命。
他這話什麼意思?
他若是不舉,則是為自己找了借口,可若是……他沒有那個毛病,那他這句話什麼意思,從前被問到生子一事,他都隻會稱還不是時候,或是還在養身體,這會怎麼就提上日程了。
待晚膳過後,舅母叫丫鬟們扯去餐食,外祖父先行離開,外祖母與舅母拉着她們閑話了幾句,直到夜裡外面飄起了小雪,才肯叫他們離去。
離開前,外祖母還不忘囑咐丫鬟婆子,把她倆屋子裡的炭燒旺一些。
言下之意,其心可鑒。
蘇長鸢也不好辯什麼,隻乖巧着,與蕭子新同撐一把油紙傘,在小雪裡走了五百來步,一路無話,僅有兩人的呼吸在傘底下交織不清,眨眼到了杏香院。
院子裡婆子丫鬟早已備好了熱水,一共有兩處,男浴女浴分開。她便像是上了枷鎖,被幾個丫鬟簇擁到女浴裡去沐浴。
累了好幾日,從未吃好洗好睡好過。
蘇長鸢進了浴房,見浴桶裡熱水氤氲,水面漂浮幾點玫瑰花瓣,香氣馥郁,她便很快扒了精光,邁腿入水裡,她緩緩蹲了下去,聽得一陣水響,整個人泡在溫熱的水中,她舒緩着氣息,靠着木桶邊緣,一丫鬟上前來拆她頭上的珠钗步搖,替她洗滌烏發,另一丫鬟則替她抹肩擦背。
待沐浴完,她又乖巧起身,任由人将她身上擦拭幹淨,替她換上了水衣。
一切本井然有序,再平常不過。
誰知蘇長鸢出浴房門,恍然間,見門口立着一架落地穿衣鏡,她剛好站在鏡子旁邊,将鏡子中的人從頭到尾盡收眼底。
她驚地呼了一跳,忙抱住雙臂,低頭去看,且見自己身穿一緞半透明的青雪白披帛,一截藕粉抹胸香緞,雪脯呼之欲出。
“怎麼穿成這樣,不成不成。”她轉頭推進浴室,朝着兩丫鬟:“可還有别的衣服沒。”
兩丫鬟面面相觑,搖搖頭:“蘇夫人,這是最為普通的水衣,其衣料柔和帖服,是哪裡不成了呢?”
哎,這衣服,就是她從前不願意穿的,從前她小,不喜歡穿是正常的,現在她也不是不喜歡,隻是夜裡要與蕭子心宿在一個被窩裡,她難免會不自在。
但是轉念一想,這衣服想必是舅母好心想贈的,若是不穿出去,一則傷了舅母的心,二則丫鬟們也不好交差,三則,她與蕭子新假夫婦的關系容易被識破。
罷了。
她打發了丫鬟們下去,徑直拽入卧房。
剛一打開垂花簾,便覺得一股熱氣将她侵襲,這房子裡炭火燒得實在旺了些,她渾身熱了起來,一時忘記去找衣服遮蔽身體。
剛坐到床上,便聽得另一方傳來陣陣水響,她豎着耳朵傾聽,一陣窸窣的衣料聲音也傳了過來。
料想是蕭子新出浴了。
她提着一口氣,撿起白蝶撲花引枕頭靠在腰間,歪在床尾,時不時注意着那簾子後面的動靜。
不一會兒,一陣腳步聲拽過來,熱氣循着簾子也跟着飛了起來,蕭子新打開簾子,斜出身來,他身穿一月白紗緞水衣,頭發玉冠已經撤下,僅用墨綠色的頭繩在發頂松松挽了半馬,看上去舒适慵懶,眉眼更具冷清,他在門口稍站一站,便慢悠悠晃到床邊來。
蕭子新從下往上輕掃,見她雙腳穿了雲紗襪,一件垂地的半透明蔥段外衫,内襯着粉色抹胸,一頭烏黑的長發分成兩段,遮擋在胸前,身子半歪在床榻,一語不言,眼波流轉。
他便到床頭坐下,用錦帕擦拭尚未幹透的頭發,且不再看她。
蘇長鸢感覺到床體輕輕往下沉了沉,身邊有熱氣過來,撓的她心癢癢的,便又靠着床尾挪了半步。
兩人自打婚後,極少同床共枕,現在又因為不可抗力因素,必須合在一間屋子裡,倒是别有一番不自在。
“你習慣睡裡邊還是外邊。”
從前,她們在長安的家不分裡外,這裡确實要分的。
她主動打破了尴尬。
蕭子新并未擡頭,答:“外邊。”
她便嗯了一聲,擡起雙腿,不忘抱着玉枕,往裡挪動着身軀。
他似看了她一眼,胸口此起彼伏,也跟着擡腿上床,掀開被褥,鑽入被窩裡。
她更不敢看他,隻是面對着頭頂床帳,徐徐躺下去。進了被窩,她才發現兩人蓋的是同一床被褥,拔步床又小,她輕輕一動,似乎能觸碰到蕭子新的手臂和腿,她下意識又往裡挪了挪:“好熱,外祖母把炭火也燒得太旺了些。”
她挪出被子外,與他拉開距離,一整條雪白的胳膊撂在外面。
蕭起并未躺下,轉頭便見她這般模樣,便也不心急,隻是徐徐地整理着被褥,一面說道:“長鸢。”
“嗯。”她豎起耳朵,從喉嚨裡擠出一絲聲音,頃刻神經緊繃,生怕他做出什麼事情來。
這幾日他的言行便有那麼幾分意思,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女兒,看一眼便是知道的。
但是,她很怕,為什麼前世他視她如仇敵,這一世卻……,她甯願是自己想太多了。
她閉上眼,聲音變得十分清晰,他就像在耳邊呢喃:“其實,今日外祖母和舅母所說,生子一事……我也是可以的。”
看吧,看吧,她就知道,眼下憋着的一口氣終于落下來了。
她咬緊牙關,努力不顫抖道:“嗯,早該猜到的,你雙腿既然沒事,那個……自然也沒事。”
說完,她感覺有一團巨大的影子靠了過來,眼前的紅光被一塊像黑幕一樣的東西罩住,熱浪席卷過來,她斂神屏息,開始攥緊床被,聳起雙肩。
平靜的呼吸之間,隻聽一隻手在她寝被上摩挲而來,她似乎能聽見靜電在摩擦中冒出星點。
心一下提到嗓子眼,快要跳出來了。
她險些彈起身來,大聲叫不。
然而他的手并未鑽進她的被窩裡,攜取她的溫香,隻是輕拽着她的被褥一角,将她撂在外邊的胳膊遮了遮,又将被褥掖進她身下:“别貪涼了,等白日又要叫胳膊疼。”
說完,又回頭熄了蠟燭,窸窸窣窣躺下來,和她一般,望着頭頂的床帳發呆。
長鸢的心緩緩回落至心房,她睜開眼,見黑暗中徐徐冒着一層蠟燭的餘煙,又是好笑,又是竊喜。
身旁的人翻過身背對着她,呼吸均勻,看模樣是要睡了,是她想多了。
他原來不是那個意思。
她也翻過身去,将被褥往上拉了拉,不知道多久睡去,一夜無夢。
翌日一早,雞鳴了三聲,外面幾點光亮,透過窗格,落在兩人地拔步床上。
長鸢被這一聲雞鳴鬧得漸漸醒來,隻覺得鼻尖抵到一塊滾燙的綢緞,一股又一股梨花香撲入鼻腔,她輕輕睜開眼,睫毛輕掃着月白菱紗,眼前白茫茫一片,視線漸漸聚攏,清晰,一段比月菱紗還要幹淨的肌膚赫然映入眼簾。
仔細一看,那是蕭子新半敞開衣領露出的肌膚。
而她的四肢正與他糾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