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鸢剛走到門口,便見兩衙役上前問話。
她便自稱家裡的遭了小偷,借故要申冤,兩衙役也不含糊,直說平溪令不在,又笑道,就算是在,這等小事,不必勞煩他,給他們說就行。
她見說不出話來,便從袖中掏出兩錠銀子:“多謝二位大人相告,這點小錢是讓大人們買茶看戲的,不過還有一事,平溪令一向公務繁忙,不知是往哪裡去了?”
這兩人剛收了銀子,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,且平溪令在外行公務并不是什麼秘密大事,便如實相告:“姑娘難道不知,城南災民集聚,聚衆鬧事,已經好幾日了,大人便是往那處辦事去了。”
她陡然一驚:“平溪并無天災,亦無蝗災,好端端的,怎鬧起災荒來。”
那衙役一聽,立即捂着嘴低聲道:“說來你不信,都是長安城逃荒過來的。”
長安?蕭鹿山?
她忽然想起,雪染曾說過,蕭鹿山的災民一路往南逃,想來是逃到平溪來了。
沉思片刻,她便謝過衙役,回身過來,打算往城南去。
城南與主城隔着一條河,需坐船過去。
蘇長鸢與平溪一别兩世,城内的主幹分支道路,早已在記憶中模糊起來。
從前以為,住在一個地方十幾年,這裡的一街一橋,一湖一園,她都是十分熟悉的,哪兒是賣小吃的街,哪裡是賣綢緞的,哪裡的首飾最為新奇,哪裡的戲好聽,她以為她都會記得的,然而她的腦海一片空白,那些熟悉的街道、商鋪、街上的人,就像煙霧一般散開。
好痛,她捂着腦袋,心想着,不管什麼都可以忘記,但是平溪她不能忘。
這裡是養她的地方,她怎麼可以忘。
前世,趙烨帶給她的痛,她都沒有忘記,這些美好的東西,她也不該忘記。
她腳步虛浮,踩在每一片青石磚上,感覺四周的人群變成一條虛影,五顔六色,在她四周來去穿梭。
迎面走來一個挑着豆腐腦的遊商,她看不清他的臉,也聽不見他的聲音,隻覺得他徑直看朝她走來,扁擔的一頭撞擊在肩上,她下意識往後倒去。
隻見雙袖揚起宛若兩片雲,面前一片空白,她看不見街道、房屋、人群、抑或者綠樹,隻看得見一片白慘慘的天空。
她閉上眼,那片白慘慘的天空也陡然不見,眼前一片漆黑。
緊接着,腰後一緊,她隻覺得有人将她撈了起來,整個人停止下墜,跳出嗓子眼的心也慢慢回歸到體内,她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,令人安心的味道,她輕啟秋波,見一捋黑色的綢緞般的頭發輕輕撫弄着她的臉頰,她順着黑綢緞往上,視線中平湊出一抹完美的容顔。
她眨了眨眼,有些不敢相信,心跳此刻又從身體裡蹦出去,不知道在哪裡。
蕭子新抿住了唇,将她扶正。
她終于聽見了聲音:“連路都不會走了。”
她站直,看見遊商也有了臉,他笑着緻歉,又很快挑着擔子離開。
蘇長鸢走了一會兒神,回過頭來:“你……不是去遊玩了嗎?”
他松開她的腰身,往後退了半寸,卻也沒拉開距離,他悠悠展開折扇:“府上事務繁忙,怎好叫瑞叔陪伴,眼下,我正獨自遊玩。”
她手指扣緊:“那我們還真是有緣,路上都能遇見。”
蕭子新陰沉着臉:“沒緣,我剛剛不是說了,一會兒見。”
說罷,試圖用扇子敲她的腦袋,然而手舉起扇子,又沒敲下來,繼而轉身,拽步往前:“走吧,遊船去。”
他怎麼知道,她要遊船?
定是他又偷偷打聽她的事,陰魂不散。
罷了,本就甩不開。
她所幸與他并肩前行。
剛走到鬧市處,前面站了一個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,女孩穿着粉白小襖,頭戴簪花,手裡挎着一竹編籃子,籃子擺滿了紅梅、黃梅、白山茶、紅山茶、紫色小菊,籃彩球等各種花朵兒,花瓣上滴露閃閃,像是新采摘的模樣。
冬令時節花朵甚少,能采一籃鮮花也算着實不易。
小姑娘叫賣着,遠遠看見蘇長鸢與蕭子新,便滿臉堆着笑走過來。
她一定想着他們是一對璧人,所以要纏着蕭子新買花了。
蘇長鸢提前預知,便很快從蕭子新身旁閃開,提前邁了大步,距離他一丈之遙。
那小姑娘也瞪大了圓眼,粉雕玉琢的小臉閃過一絲訝異,不是一對璧人嗎?
但也沒轉換目标,依舊朝蕭子新面前走去:“公子,買一束花吧。”
此時,蘇長鸢早已經走到前方,她停下來,遠遠看着兩人的動靜。
蕭子新停下腳步,在花籃裡挑選着,一面問她價錢。
繼而選上了一朵開得紅透的山茶,又從衣袖裡掏出一腚銀子,遞給小女孩。
他看了看那朵花,在手裡轉了轉,花瓣上的露水淺淺滑落,透出清香。他下意識擡眸,朝蘇長鸢看去,兩人還未對視上,蘇長鸢便撇開了臉,轉而往前飛奔離開。
他沉了口氣,隻得将花簪在自己鬓間,徐徐往前行走着。
蘇長鸢怕他跟上,一路提裙小跑,不時轉頭看他,見那一朵鮮紅的山茶已經簪到他頭上,又松口氣似的,自愧笑道,又不是給她買的,她擔心什麼,便放緩步伐,舉頭遙望。
他戴上那朵花,更顯得面容溫和,猶似好女。
他手指折扇,信步往前,不時,面前忽然竄出一個男子,身形與他不相上下,着藍紫色錦緞,頭戴玉冠,手掐着一段扳指,碧綠如湖,隻是其舉止虛浮,面容風流,笑吟吟堵住蕭子新的去路:“公子。”
他擡眸看他頭上簪的花,也看他。
蕭子新踱步往旁側移開,沒去理他。
他又轉到另一邊,擋住去路:“公子,我見公子風流倜傥,欲邀請公子船,泛舟湖上、飲酒作樂。”
那蕭子新緊了緊手中扇子,狠狠瞪他一眼:“走開。”
在遠處看戲的蘇長鸢偷笑一陣,又暗道此為良機,趕緊借着機會,甩開他獨自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