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顫抖着眼睫,喃喃:“你來找我?”
長鸢見她沒吻下來,懸着的心又懸了一下。
她點頭,舉起右手酒壺:“我給你送解酒茶。”
說罷,她将燈籠擱在一旁,舉起酒壺,用壺嘴對着他嘴唇,一手掐着他下巴,叫他仰頭喝起來。
他雖半醉半醒,但是十分聽話,見她如此待人,他便仰着頭,微張口,任由那茶湯往他口裡灌。
茶湯一吞一咽,呼吸之間,胸膛起伏不疊。
有銀絲從他唇角滴落,她便忙止住灌他,擡起衣袖去沾他唇角。
“好些了嗎?”
蕭子新終于長長舒口氣,點點頭:“我沒事。”
他垂眸看着她手裡動作,盡是溫柔缱绻對他,眼中不禁晃出笑意。
長鸢被他這麼一看,不忍手腳一顫,忙收回了手,反正從他身上下來。
她撿起燈籠,别對着他:“我們該回去了,以免他們擔心。”
蕭子新依舊坐在長椅上,他一手撐着椅子,艱難道:“我有些站不穩。”
長鸢抿緊了薄唇,隻好後退兩步,把手裡一盞燈籠遞給他:“你拿着它,我扶着你。”
蕭子新扯開唇笑,點點頭。
左手從她手裡接過燈籠來,右手輕擡,搭住她的肩,整個人朝她靠了上去。
他本就高大,整個人貼上來時她輕喘一聲,暗歎珍重,遂一手攏緊他的腰,扶着他站穩。
或許他感覺到他壓着她了,便收了一些力氣回去,隻是依舊緊緊貼着她,前胸貼着她後背,手臂貼着她肩膀,他的頭也輕輕靠在她雲鬓上,長發垂下來,落入她頸側,就像一帛錦緞輕撫她肌膚。
長鸢以為他是故意,但旋即又想,他本就醉得不輕,呼吸時呼哧呼哧的,便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這樣想着,耳邊忽然泛起一絲熱氣,蕭子新的呼吸輕擊她頸側,說話間帶着一股風,吹得她珍珠耳珰沙沙打在肌膚上。
“你為什麼來尋我。”
他雖醉了,但也算唇齒清晰。
長鸢道:“因為你醉了,我擔心,你不小心踩了空,掉進池塘去就不好了。”
他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好話,鼻腔裡哼出笑聲:“那你便是在意我了。”
長鸢知道他說醉話,便道:“在意,怎麼不在意,你是我的恩公,三番兩次救我,這一次,又救了陳家,我不知道如何報答你了。”
這話不假,蕭子新雖說并非特意救陳府,他也隻是為了報自己的私仇,如今他的舅父左太尉已經被打入了大牢,想必日後不會落得好下場,他的目的達成,也順便幫了她。
這樣順便的事情,她也深懷感激。
蕭子新倒另辟蹊徑道:“你不怪我?”
她知道他問什麼,因為他為了要複仇,把所有人瞞在鼓裡,借故來平溪遊玩,其實是為了解自己私人恩怨,借故幫助陳府,其實為了深入了解地方勢力,借故去請定遠将軍,其實是與将軍兩人暗中合謀,将馮玉業一幹人等一網打盡。
他在利用她。
且這段時間以來,他從未主動提及,她也沒有問責他。
她搖搖頭:“我怎麼會怪你,你我本是這樣,相互利......互幫互助的關系。”
利用一詞,顯得太過功利了,兩人同甘共苦許多回,算得上與子同袍,有同袍情誼。
蕭子新忽然立住腳,轉過身來看她,他背負一身月光,臉色比剛剛清醒了許多:“長鸢,你不怪我,實在太好了,但是我自知有罪,應該給你賠個不是,你要什麼,以後我都滿足你,隻是,功過不能相抵,我對你的好,你也不能抹成零,你若要報恩,我是不會拒絕的。”
他星眼蕩漾,像是在期待着什麼。
長鸢低垂蛾眉,秋波橫斜,輕啟檀口:“行,你要什麼,我也滿足你。”
此話一說,她後悔來不及。
隻見蕭子新眼神驚異,良久之後,他探出手來,以手輕托住她的粉腮,他的手好燙,好像全身的熱都彙聚于掌心,再加上他手心的薄繭,一并緊貼,她又癢又疼,被迫擡起頭來對着他。
她隻覺腰身一緊,身下緊繃起來,與他撞個滿身,還不夠,他仿佛要把她按進他身體裡去,把她揉碎搓扁,将她蠶而食之。
心笃笃跳到嗓子眼,長鸢屏住呼吸,眼看兩瓣比紅梅還要豔麗的唇覆過來,她匆忙閉上了眼睛。
早晚都有這一天的。
她心想。
眼前漆黑一片,耳邊有呼呼風聲,酒色之氣欲要如密林細雨砸過來,她咬緊腮邊,緊了緊手裡燈籠木托。
燈籠在手底下咯吱咯吱晃動,有幾聲振翅掠過耳邊。
握着她腰的手倏然抽開,身前緊貼的身體也遠去,長鸢緩緩睜開眼,見蕭子新朝着一隻白鴿追了過去。
鴿子通身雪白,眼睛、鳥喙、腳丫卻是鮮紅的,它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聲響,一雙紅眼睛斜睥着蕭子新,歡快地在雪地裡踩了幾個竹葉印子,往房檐上飛過去了。
蕭子新跑得汗淋淋,額頭上汲了一層薄汗,宛若淋了一場細雨。
他呼吸急促起來,仰頭看那鴿子飛上三丈高的房檐,便雙袖一展,腳尖輕點,隻見雪绫翻飛如蓮,幾聲獵獵衣響,眨眼到了房頂。
蘇長鸢心頭一緊,在下面輕喚他的名字。
蕭子新。
你追它幹什麼。
快下來。
小心一點。
蕭子新并沒理她,回應她的是頭頂幾片瓦塊響聲。
她又不會武功,亦不會飛檐走壁,隻急得在牆角打轉。
這會她亦不敢走開,如是他不小心掉下來,可是要摔得七死八活。
她亦不敢大聲呼叫,唯恐驚到了房梁上的鴿子。
那鴿子若是飛了起來,蕭子新也定是要跟着它起飛的。
“蕭子新,你快下來啊,不要追它了。”
她細聲在牆角跺腳,扼腕哀歎,今日算是見識到了,他發起酒瘋來如此無狀。
情急之下,她忽然想到什麼,遂鑽入房子裡去,抓了一把鴿子吃食,拽出了院子,她高高地揚起手,對着那鴿子招了招,嘴裡發出咕咕咕,咕咕咕逗鴿子聲音。
旋即将一把黃米撒落在地。
鴿子貓在飛檐翹角,見遠處吃食落了一片,紅眼睛登時亮了起來,它旋即振翅往下飛來,開開心心地啄起米來。
嘴裡發出咕咕咕聲響。
蕭子新見鴿子飛了下來,遂也踮起腳尖,自房頂上落下,他猶如一道殘影,白晃晃在眼前閃過,隻聽一隻鴿子咕咕咕叫了兩聲,展眼便落入了他手裡。
蘇長鸢遠遠看着,長籲短歎:“總算是平穩下來了。”
此時跑了兩步,渾身血液沸騰,她早已忘記了方才酒意缱绻,隻小跑着上前,走到他面前。
還未興師問罪,蕭子新一手扼住鴿子的嬌小身軀,往她懷裡一塞:“送你。”
鴿子腦袋擠壓在她胸前,它不忿地眨了眨紅眼睛,咕咕咕叫着,罵的十分難聽。
“送我?送我做什麼?”
她大氣接小氣:“你抓它是為了送我。”
蕭子新滿臉認真,他額頭滲出汗水,一股一股自臉頰淌下來:“嗯,殺了,給你炖湯。”
鴿子聽說要殺它炖湯,兩個眼睛往上一翻,眼睑無力地耷拉下來,嘴裡發出幾聲凄婉的聲音。
長鸢婉兒一笑,還記得從前,她剛到蕭府門上,說要殺了他鴿子炖湯來着,他不願意,如今,他倒是借花獻佛,殺起别人家鴿子來了。
見她笑着,蕭子新不解:“你笑什麼,我炖的湯,比和尚炖的好喝。”
和尚?玄森?
她心馳神往,言笑晏晏搖着頭:“好端端的,怎麼提起他來。”
蕭子新沒回答,手裡一隻鴿子緊緊按在她懷裡,眼神帶着些執拗:“我送你鴿子,你要是不要?”
蘇長鸢靜默良久,他這樣算是表明心意了嗎?
如此,慌地彈開手,下意識往後退去。
蕭子新像是知道她要逃,一手扼住她的後脖頸,覆身而來,檀口噙住她的唇。
她猶似墜身入海,通體血液凝固,身心虛浮,動彈不得,任憑酒香色氣席卷而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