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苌楚是說做就做的性子,等肇斯行手腳能動,拉着人,一步又一步下了英山。
肇斯行僵硬似僵屍,走得很慢,她也走得慢,喬羽要抱他們,被倆小孩拒絕。
喬羽隻能亦步亦趨守着,向着沈府方向走。
路過一段熙熙攘攘的市集,街邊包子攤籠屜騰起白霧,從清晨到傍晚滴水未進,沈苌楚餓的心慌,她問肇斯行:“你餓嗎?”
肇斯行能動能走,卻不能說話,他搖頭。
沈苌楚輕哼,扯了扯他的手:“你不餓,我餓了。”
“要三個肉包子,”沈苌楚踮起腳尖,将将露出半個腦袋,“挑大的。”
老闆一看是沈家的小小姐,掀開一籠新的,殷勤地笑:“好嘞,我給您挑三個最大的!”
沈苌楚接過包子,一個順手叼嘴邊,捏着一個送到肇斯行嘴邊:“張嘴。”
他聽話地張嘴,眨巴雙眼,就着沈苌楚的手吃完一個包子,粘到了她的手指。
沈苌楚一雙黑圓杏眼略帶疑惑地望着他,手指抵着他下唇,見他要合口,怕肇斯行咬不注意咬自己的舌頭,于是将食指探進去,輕輕抵住他的牙齒。
肇斯行不嚼了。
“張嘴,”沈苌楚不以為意,捏着他的腮,将最後一塊塞進他口中,她舉起最後一隻包子。
喬羽以為她要遞給他,剛想以早已辟谷為由拒絕,沈苌楚撈起袖子,轉手遞到自己嘴邊,咬了一大口。
喬羽:“……”
是他自作多情。
“多……多少錢啊?”沈苌楚身上沒有尋常小姐循規蹈矩的禮數,咬得大口,吃得很香,看得人不自覺吞口水。
包子鋪老闆笑道:“沈家每年幫襯山蔭幾多,這三個包子算不上什麼,就當我送您的,若不夠,我在給您添上幾個。”
沈苌楚咬着包子搖頭,在自己的小荷包裡來回掏:“不行,吃了就要付錢,這是規矩。”
她掏不出小錢,将一枚十兩銀錠遞了過去,老闆不敢接:“您這錢太大了,我找不開……”
沈苌楚皺眉,有什麼找得開得不開的:“随便掰一塊算了。”
老闆着實為難,讪笑地搓了搓手:“您看我鋪面不大,幹的就是小本生意,平日也用不到戥子,三個包子九文錢,就當我請您的。”
沈苌楚登時就變了臉色。
正當喬羽想掏錢付賬,沈苌楚大手一揮:“那你鋪面上的包子,我全買了,随我一并送到沈府上,給你找零,如何?”
*
沈府上下得了平雲山莊的消息,小小姐莫名失蹤,急的團團轉,沈少桦急火攻心,乘車要趕往平雲山莊。
剛要上車,就看着夕陽下,沈苌楚牽着人,兩小兒影子拉得很長,背後跟着一輛滿載籠屜的牛車,他的乖孫看到他,立刻撒開手,蹦跳地朝他撲了過來。
“爺爺!”
沈少桦呆愣地蹲下,看着乖孫撞進懷中,湧上頭的氣惱瞬間消散,忘了關切,忘了責問,過了好久,老人轟然地坐在地上,抱着沈苌楚哭出了聲。
沈苌楚悄悄歎口氣,攬着沈少桦的脖子:“爺爺……”
“爺爺不要哭了,”她輕拍沈少桦肩膀,“羊桃這不是好好的,什麼事都沒有嘛。”
沈苌楚為爺爺擦淨眼淚,沈少桦仿若忽然老了十好幾歲,疲态盡顯,沈苌楚心疼:“羊桃天生福大命大,自能化險為夷,絕處逢生。”
沈少桦又哭又笑:“什麼化險為夷,什麼絕處逢生,爺爺什麼苦都不願讓小羊桃受,就想讓小羊桃好好的……”
聽這一番念叨,沈苌楚也眼眶濕潤。
她這一世有好多好多的愛。
不是無人問津,萬人嫌棄的野果子。
耐心等沈少桦哭完,他書信差人去平雲山莊報平安,留下沈苌楚指揮家丁:“将那一車包子,還有那個乞……,他一并帶入府中。”
“給他洗漱洗漱,換身幹淨的衣服。”
知春得令,上前要拉肇斯行,這小乞丐站着一動不動,也不開口,一雙黑亮眸子隻盯着沈苌楚看。
也不知他哪兒來的力氣,知春拽不動他,隻能回到沈苌楚身邊:“小小姐,你從何處撿來的人,又髒又呆,不知禮數。”
沈苌楚臉色一變,抓着知春,在府門口将聲調故作高昂,惹得所有家丁回頭看,指着肇斯行,她道:“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,以後誰敢怠慢他,就是不給我面子!”
沈苌楚到肇斯行身邊,又拉起他的手往過拽,等他低頭,湊近他耳邊:“你先聽知春的,一會兒我再找你。”
眼睫忽煽,黑眸流出華光,似小兒望自己最愛的玩具,暖風往耳朵裡鑽,惹得他一陣心亂。沈苌楚貼的很近,眼睫掃過他臉頰,隻一下,她又如一隻挑花的蝴蝶,飛離了。
下意識去抓她的手,沈苌楚不解,看交握在一起的手。肇斯行點頭,極為困難地張口,流出一陣氣息:“好。”
沈苌楚一聽,笑得燦爛,她從不吝啬擁抱,攬着他的肩膀:“你能說話了,真好。”
他痛恨肢體不受掌控,生魂離體再回體,人就像襁褓内的嬰孩,要學着重新掌控肢體。他的舌頭仍舊很重,可望她填滿希冀的眼,不忍落空,想說些什麼,逗她開心。
“嗯。”開口,又隻是簡單的音節。
沈苌楚笑得更歡,摸小狗一樣摸他的頭,他躲開,輕哼:“髒。”
“不髒,洗一洗更不髒。”沈苌楚指着知春,“等洗好了,換好衣服,她會帶你來找我。”
眼神示意知春,知春跟着珑依,對主子需求不多過問緣由,她了然,領着肇斯行先入了府。
喬羽要跟着跨進去,沈苌楚立門檻前一伸手:“叫他進,沒叫你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