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宮臧趴在地上,先是希冀地仰頭望了望沈苌楚,看那雙眼中沒有他期許的熟悉後,登時一愣,轉而定定盯着雪霰看。
良久,他擰着一張臉,哭笑不得:“這是她的選擇?”
雪霰在沈苌楚側臉落下一道素影,玉劍照亮她略帶憐憫的眼:“她與你離開極北,不論何種結局,求得絕不是今日你意圖血洗的果。”
即便曆經一萬次的失敗,黎清逸始終沒動沈苌楚神魂;而她脊骨化成的‘黎清逸’面對仇恨,擇的也是再入劍爐,庇護外門弟子出逃。
南宮臧仰天長歎,半身魔氣盡數退去,戾氣減少,苦笑道:“真令人羨慕,永遠心懷善意。”
他拖着血孽走了那麼長時間,唯換來滿身疲憊。南宮臧望向喬羽護着一衆外門弟子,警惕的望着他,自嘲一笑。
他也曾是弟子們擁護的大師兄,現在,才算真的衆叛親離。
不,他在幻想什麼?
南宮臧狼狽地抹了一把臉,起身,眼底再露殺意,手腕一甩,幻出一隻漆黑魔氣化成的利劍:“孑然一身,我從未有過回頭路。”
沈苌楚冷哼,腳下一踩,閃身到南宮臧身邊:“你還是沒明白她想說什麼。”
以千鈞之勢橫劈一劍,南宮臧反手格擋,劍勢極快,頃刻間一光一影交撞數十招。
喬羽閃身想上前幫忙,卻未看到沈苌楚略帶警告的一撇,反倒是肇斯行捕捉到了,擡手攔住了喬羽。
喬羽冷然:“讓開。”
肇斯行搖頭:“師姐要自己解決。”
“……”喬羽眉頭中心貫起溝壑,攥劍目不轉睛盯二人許久,才稍稍松開清皎劍柄。
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肇斯行背手,抽出袖子裡的小匕首,握在手中,随時抵在手腕上。
若師姐有事,他便放血畫符訣。
鮮血不行,那用心口血。
他身無長物,靈府又淺,能給苌楚的,也不過這麼一具身軀,減壽如何,損命有如何。隻要師姐想要,師姐需要,他什麼也能給。
命也行。
沈苌楚再接南宮臧一劍,身輕如羽毛,借劍勢,手中雪霰一撐,朱紅色倩影彎月倒挂,沒有絲毫喘息,朝着南宮臧甩出一劍,打散其左臂。
南宮臧一愣,殘肢如此暴露在人前,皮肉一陣幻痛,牽扯他面頰猙獰:“你居然……”
被打出狼狽之處,戳中痛點,南宮臧氣急敗壞,斷臂之處逸出數團黑霧,沿着四周橫沖直撞一圈,卷起散落地上的夫諸骨灰,向南宮臧聚集,他的身形扭曲膨脹,不斷變大。
轉瞬之間,人影消失,化作一隻高數十丈的熒白骨鹿,朝着沈苌楚撞去。
“師姐!”肇斯行抖掉觞小甯,抵在手腕處的小匕首用力劃破皮膚,靈蛇腥甜血液橫流,他咬住匕首,憑借過目不忘的本領,仿着觞小甯施出爆破訣結印。
靈蛇血加持下,懸浮在半空中的金色訣印快速成型,朝着骨鹿顱首飛去。
砰!
一聲巨響,骨鹿脖頸一顫,生生被炸歪了頭!
歪頭骨鹿受身,竟原地調轉方向,朝着人群沖了過來,沈苌楚禦氣飛身半空,背身持劍:“肇斯行!”
他眼前一亮,看向半空中的朱紅倩影,聽沈苌楚指揮:“擂台鬥法所用陣法記住了嗎。”
兩人如心有靈犀,猝然,肇斯行以血撚神行訣,沖着骨鹿疾馳而去。
二人相視颔首,便快速各行其事。
沈苌楚轉頭,雪霰挽出劍氣,借這一劍,腳下輕踏,擡腿朝頭顱上的鹿角揣去!
這借力一踢以小撥大,硬生生又将骨鹿揣得換了方向。骨鹿順勢撞向山壁,震落山石,登時地動山搖。
搖晃間,沈苌楚回身看向肇斯行,他在劍意落點處,正以血畫陣。
化身骨鹿的南宮臧徹底失去理智,巨骨艱難騰挪身軀,再朝沈苌楚撞去。沈苌楚向後退,引着骨獸遠離人群。
煙塵過後,露出淺金色護身陣法,喬羽雙手維持結印之勢,望向同沈苌楚一同奔波的肇斯行,清冷淺眸顯露幾分豔羨。
他為何能聽懂?
了解她的,能幫她的,為何不能是她?
沈苌楚一面引着巨骨獸,又接連打出兩三劍,擦着骨獸砸落地面,這幾劍打的極巧,既能吸引骨獸注意,又能為肇斯行留出安全空間。
而肇斯行閃躲飛沙走石,按照沈苌楚指示陣點畫陣。劇烈震蕩之中,肇斯行敢低頭安心畫陣,底氣全來源于沈苌楚。
師姐一定會護他周全。
思索至此,腳踩神行咒的肇斯行居然輕笑出聲——連他也不知,為何他如此相信師姐。
沈苌楚打出最後一道劍意,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壑,肇斯行緊随其上,落最後一道血符。
餘光下,沈苌楚不停躲閃,望見肇斯行站在符點,手腕沾滿血漬,卻高興地朝她揮手:
“師姐!師姐!”
“我畫完啦!畫完啦!”
就像一隻不停搖尾,讨她開心的小狗。
看着這樣的肇斯行,沈苌楚鼻尖一酸。
他曾翻山越嶺,曾伴她成長,曾為了那破劇情命定的命數,将命與雪霰都交于她手中。
此時,若要他命,他還願。
似乎再來一千次,一萬次,他仍願。
沈苌楚眼裡噙淚,飛身後退,遠離肇斯行,将巨骨引入陣心。她雙手持劍,豎立眼前,閉上雙眼,額頭輕抵劍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