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咳個不停,站起來,想把血塊彈落,卻将血蹭得更多。
黎清逸焦急道:“你别動了!”
肇斯行咳得天昏地暗,低頭專心蹭血漬:“咳咳……不,這……咳咳師姐的……衣服。”
這對師姐很重要,不能髒。
他蹭得很急,蹭不掉,要使清潔決清理。吓得黎清逸拽住他:“這時候還想什麼衣服!要先查清你吐血的原因,别用靈力!”
肇斯行掙開她的手,撚了一個有些熄火的清潔訣。
黎清逸尖叫:“強行驅使靈力會使靈脈阻塞更嚴重,難道你不覺痛嗎!”
清潔訣打在衣料上,清去一小半血液,肇斯行搖頭。
不疼,或者說不那麼疼。
再或者,疼的不是他。
黎清逸看血如何也止不住,攏着他的手腕探他脈搏。方才百般不配合的人此時乖乖配合,黎清逸沒多想:“心脈沒有受損,我查不出,得去曲長老……”
“不……不是我,是師姐。”肇斯行掙開黎清逸的手,“我與師姐換過一縷神魂。”
師姐疼,師姐很疼。
黎清逸急道:“那先随我去找曲笛,之後我們一道去找苌楚。”
肇斯行搖頭:“先去找師姐。”
“我不能放任你不管!”
肇斯行平靜道:“拍信給喬羽,再去找曲長老,我在這裡等你。”
黎清逸果斷:“行,你别亂跑,我很快就回來!”
肇斯行轉身,面朝山崖。主峰黑雲漫天,狂風獵獵。分明是他從未見過的詭谲之景,卻給了他異樣的熟悉感。胸口愈發酸脹,又嘔出一大口鮮血。
此時,肇斯行極其冷靜,黎清逸說的對,等待曲笛才是上策。
可沈苌楚很疼,疼得吐血,疼得命懸一線。
他必須變得有用,必須去找沈苌楚。他不能等,等不得,必須第一時間在她身邊。
若不在他身邊,他一定會後悔,肇斯行從未有過如此笃定。
怎樣才能變得有用。肇斯行撫上心口。
那裡有一道疤,兩隻寬,皮膚比别處薄,像秋蟬翼,輕輕搓撚就會碎開。
肇斯行快速解開上衣,低頭看向腰間的衣物,心想:“對不住師姐,今日,這身衣服一定會髒。”
肇斯行又想:“沒關系,若下次有機會,師姐會帶我選新的,更合身的,她喜歡的。”
脫光上衣,他盯着那塊曾經鎖着他,限制他的鎖鍊,手指撫摸那一層皮肉,結締後凹凸不平,肇斯行食指用力往皮膚裡鑽。
他曾閑得無聊,抓住院子裡的秋蟬,從翅膀中間撕開。
肇斯行有些痛,指尖往皮肉深處探去,縛妖索埋得深,他需要再往深挖,拇指也往裡探。
血沿着生命線往下淌,似乎有人說他的生命線很長,要長壽安康。
他忘了是誰說的。
食指與拇指繼續向裡探,撐開傷口,皮開肉綻,縛妖索紮得很深,長在肉裡,血液粘稠,肇斯行捏不住,繼續往裡探,将傷口豎着撕開深邃裂口。
肇斯行感受到了,很疼,他繼續向裡探,勾住一環鎖鍊,再向外拽。
師姐說他是靈蛇,隻是縛妖索作祟,封住了靈脈,隻要将縛妖索拔出,就可以打開靈府;師姐又說,縛妖索和心脈長在了一起,貿然拔出會可能丢掉性命,要想其他辦法。
他繼續向外拔,疼得咬緊後槽牙,額角青筋暴突,五髒六腑被鎖鍊扯着往外拽。
比取心口血疼千倍。
他卻想:“對不起師姐,弄疼你了,再忍忍。”
“很快就好。”
*
沈苌楚凍得已經麻木,水渠徹底凍結,熄滅的河燈圍着她,同她一起被固在冰面上,冰紋漫過她的胸部,她一動也不能動。
已無法思考于至岑目的,沈苌楚意識模糊,冷戰不停,怕最後一盞花燈熄滅,她又往懷裡攏了攏。
沈苌楚:“呼……不……不要熄……”
花燈凝上白霧,她害怕地用手指去蹭。手指太冷,沈苌楚手指湊近嘴唇吹氣,想要溫暖手指。
可她已經冷透了,連白霧都吹不出。
河燈具熄,詭異的黑暗吞噬沈苌楚,唯有這一盞微弱的河燈,照亮她,暖不了她。
沈苌楚端着河燈,手指想觸燭火,害怕一隻手端不穩;她試着湊近臉頰,又害怕呼出的冷氣吹滅燭火,吹散雪花。
雪花翻滾,化作一小團幻色光霧,繞着燭火轉。沈苌楚笑了笑,有些難堪。
沈苌楚:“原來是師兄。”
雪花轉得快了些。
這朵雪花,原來是他們在藏劍峰山崖處交換的那縷神魂。
沈苌楚失落道:“那你現在很疼,對不起。早就不那麼沖動結相結印,死了還要通知……”
眼睫上的冰晶越來越重,壓着沈苌楚的眼皮往下耷拉,她嘟囔道:“忘了,師兄不大能感覺到疼。”
“呼呼,”沈苌楚不熟悉寒冷,但熟悉黑暗,上一世伴着無情道活了多年,她卻道,“我讨厭黑。”
那睡吧,沈苌楚自暴自棄的想。
好冷,好累,想師兄。
動不了,眼睛也睜不開。沈苌楚縮了縮脖子,便不想再動,手中的花燈也捧不住,脫力往冰面落去。
燭火朝下,蓋在冰面上,徹底熄滅。
沈苌楚又有些後悔,掙紮着睜開眼,去看花燈,卻感覺胸口一緊,一種更陌生的疼痛襲來。從胸口處,五髒六腑連成一串,化作滾燙的水向外湧,灼得沈苌楚叫出了聲。
溢出的眼淚模糊視線,沈苌楚疼,卻驚訝于那盞河燈并未熄滅。
她忍痛去看,燃燒的不是河燈,而是雪。藍焰附在六出花上,從天而降,點燃冰面,在鋪天蓋地的黑幕中燒出破潰。
堅冰消融,河燈重燃。
其中一枚落在沈苌楚鼻尖,燙得她皺緊眉頭。她伸手去接,這枚雪花又化作淺色光團,繞着她指尖轉。
原來是肇斯行的一縷神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