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是一個容易起風的季節,似乎比任何一個季節都渴望自由。
推開厚重的拖地窗簾,樹木繁茂,擡頭便看見被打散的航線雲,迹象很淡,像打發奶油浮出的泡沫,浮在藍調天空随時準備消散。
枝頭蟬鳴喧嚣,夏日的悶在心間躁動。
“貴賓室發生什麼事情了?”
“沈二小姐要換一個美甲師。”
“換美甲師而已,怎麼這麼大陣仗?”
“估計又為難人了呗,有錢人愛擺譜,這種事有什麼出奇的。”
“其他人不奇怪,但沈二小姐還真不會。上次阿薩都把人的手整出血了,好大一滴血,沈二小姐還打趣安慰她,說像是豆腐綴了顆紅枸杞。”
“……”
貴賓室。
室内明亮,布藝沙發裡端坐着一個身着黑色長裙的少女,冷白的膚色在黑色映襯下仿佛出現暈輪,胸前綠翡翠吊墜沖破黑白,透亮奪目。
價值連城的翡翠令人驚豔,但隻一眼,焦點就會落在翡翠主人身上。
少女體态舒展挺拔,一張标準的鵝蛋臉,骨相立體,輪廓清晰,臉頰微微的嬰兒肥,皮相很好的融合了鋒利。
她擡眸,看了眼眼前的兩人,沒什麼表情,透着一種難以言表的疏冷之色。
一男一女,沈知山帶來一位女大學生,京美的研究生,說是來給她做手繪指甲。
沈溫瓷不了解兩人的來意,但多少知道一點沈知山的底細。
沈家是大族,子嗣衆多,人多就是非多。
當年沈老爺子被指派到楠城坐鎮,京中但凡有點身份背景的都知道,沈家外派等同流放,從此遠離權利中心,再翻,也難再翻出大浪。
老爺子憑着鐵血手腕一路披荊斬棘做上楠城的一把手,親手把窮鄉僻壤翻身成繁華都市,其城府之身,心機之多,手腕之狠讓他在政壇如魚得水,身居高位,到了現如今,急流勇退後,人人都尊稱一聲“沈老”,除了年紀和資曆擺在那裡,衆人對他更多的是敬畏。
沈老爺子有三子,當年隻有沈溫瓷的父親跟着來了楠城。
眼前這個沈知山,是沈溫瓷大伯家的二子。按道理說,沈溫瓷應該稱呼他一聲哥哥,但他們卻不是同一個奶奶。
沈知山是沈老前妻那邊的孫輩,按理說本該占了嫡子嫡孫的名分,但他們前幾十年該奮鬥的時候都蝸在京城,等沈家在楠城作勢站穩後,沈老爺子也沒法一碗水端平了。
兩年前,他們才回過神來南下。
這些年,除了沈父早年已經站穩腳跟,其餘幾個兄弟都在明争暗鬥,再加上附庸沈家的幾個部下攪渾水,使得這場内鬥愈演愈烈。
“小姑姑,聽說你不滿意CHLITI的美甲師,我這有個人,您試試?”
沈溫瓷轉眼看向沈知山,蔥段似的手遮掩在鼻間,露出客氣疏遠的笑意。
“你有心了。”
“這是樂嘉,今年剛從京美畢業。”
沈溫瓷頓了頓,“屈才了。”
何止屈才,簡直是折辱。
能進京美的人,不妄論藝術家,再不濟也不至于淪落成替人做美甲。
除非,除非迫不得已,而且是無路可走的那種迫不得已。
沈溫瓷暗暗觀察她的表情,而沈知山的聲音也适時響起:“她爸爸叫樂鴻,沈二有印象嗎?”
“沒有。”她直言,連眼神都奉欠。
沈知山平日在外也是被奉承的那個,如今角色調換,做不來替人引薦的細活兒。随着她的話落音,氣氛顯然冷了幾度。
倒是他旁邊那位樂嘉有顆玲珑心,“沈小姐十指纖細修長,膚若溫瓷,真是一雙好手。”
沈溫瓷是個小姑娘,這些漂亮話,她很愛聽。
不知對方目的貿然接招是大忌,但沈溫瓷接受得格外平靜。
期間,沈知山因為點兒事情出去了一趟,沈溫瓷和樂嘉閑聊了幾句,樂嘉問她想做什麼樣的美甲,沈溫瓷讓她随意發揮。
室内說話聲消失,隻有打磨甲片的細微聲響。
沈溫瓷指甲偏薄,樂嘉打磨得很認真,小心翼翼。
沈溫瓷看了一會兒手機,百無聊賴,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女生。
低眉順眼,黑長直的頭發垂散在腰間,挂脖的棉麻長裙由銀質的腰鍊分割身材比例,她的身上有一種濃重的文藝氣質,很标志的文弱美人。
正常修完甲型,打底照燈後,樂嘉拿出來她的勾線筆。拿慣了畫筆的手,勾線筆顯然是不在話下,熟練在指甲上劃下寥寥幾筆便有了雛形。
忽然,沈溫瓷問:“京城的夏天,跟楠城比,哪兒更熱?”
樂嘉沒有擡頭,“京城的熱跟楠城的熱不大一樣,非要分辨的話,京城更幹燥些。”
在第一個甲片完成後,沈溫瓷心裡有了數,這是一個有備而來的人。
幾天前,塗鴉藝術家Basquiat創作巅峰時期的代表性作品之一,時隔40年首度出現在公開拍賣市場。那副市值四千六百萬美金的《無題 (ELMAR)》,如今正挂在沈溫瓷的私宅牆上。
畫家以塗鴉手法構建的金色陽光中的紅衣「戰士」用弓箭射向藍色海洋上如黑色大鳥般的天使,藍色場景中央塗鴉文字 「ELMARJ 」,以及推測的西班牙語「大海」 (el mar)。
當這些畫作中的内容都以切片的形式,在她的十指上呈現,沈溫瓷便知道這是一個有心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