迪亞斯先生來找寶琪的時候，他身邊就跟着斯特拉。這也是寶琪和1号在正式場合第一次見到這個二十歲出頭的人類士兵。

他穿着整潔合腳的靴子。

那雙鞋很高，皮質表面泛着冷光。貼在他的腳面上硬挺挺的，将士兵整個人襯托得極為冷酷。至于斯特拉本身，則藏在制服底下教人看不清楚了。

他從領袖的侍衛變成迪亞斯的助手，寶琪也無法說清楚這究竟算是升還是降。它覺得，老馮來曼看上去過得還不錯。

那麼斯特拉也将過得不錯。

機器冷漠地注視着跟在另一台機器身邊的人類，對于其他機器或者人類所說的：斯特拉的不義之舉，它并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——即使它曾經說過要給殺死唐娜的人喉嚨來一刀。

人類的道德隻是用來約束人類，甚至無法約束人類。那麼機器生活在這個社會，它們能夠找到自己的道德嗎？

還是說，“道德已死”？

寶琪想起後廚裡髒兮兮的茱麗葉，當它看見茱麗葉與人類屍/體的時候，它并沒有感到憤怒，也沒有惋惜。寶琪隻是一台機器，從本質上來說，它與微波爐并沒有什麼區别。

它不為茱麗葉憤怒，也不為人類憤怒。即使它聽見茱麗葉的哀嚎，即使人類早已無法發出聲音。

而1号隻是從風言風語中了解斯特拉。他皺皺眉，也沒有說什麼。因為斯特拉是迪亞斯的助手，那也算他的上司。

“我要你們做一件事。”迪亞斯說。他将一疊檔案放在寶琪的桌子上，“你到我的辦公室來。斯特拉，你和1号聊一聊。”

這位人類士兵看了眼迪亞斯，點點頭。

迪亞斯先生的辦公室很小，窗戶也開得很高。裡面隻有一張書桌，兩把椅子，以及迪亞斯的“小寶貝”。

一把霰彈木/倉。

“請坐。”他坐在書桌後面，讓寶琪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。屬于寶琪的那把椅子比較低，邊緣被圍起來的書桌遮擋它的視線，令迪亞斯看上去高高在上。

寶琪不喜歡這樣。

“你是【遊戲場】F-01的老員工，L-M初始型号，服務型機器人，有傷人記錄、殺人記錄。”迪亞斯說。

“是的。”寶琪回答他。

他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寶琪，繼續說：“你的助手1号，人類，裝有微型腦機，義體化程度低，應該在進入F-01前被改裝過，手臂和臉部有縫合痕迹。無傷人記錄、殺人記錄。”

“你是否認為1号有足夠的能力擔任領袖的情報官？”

“1号很好。”寶琪說，“他和我在一起很開心。”

“你是領袖的情報官，你隻需要回答：根據你的觀察1号是否足夠的能力擔任領袖的情報官？”迪亞斯重複問道。

寶琪擡起臉，它感受到一種奇怪的異化感。它也好，1号也好，好像在這裡一點也不重要。哪怕是寶琪和迪亞斯，在它眼中，迪亞斯早已不再是與它一樣的機器。迪亞斯好像正變成一個零件，嚴絲合縫地卡在另一台大型機器中。

然而，卡特羅拉和露西對寶琪說過：如今，它工作是為了自己。

這看上去和他們說得一點也不一樣。寶琪想着。它是多敏感的一台機器呀，即使大多數時候，人們總是覺得機器沒有感情——但是，無感情與敏感并不沖突。

“1号可以勝任。”它思考一下，又補充道，“領袖可以信任他。”

迪亞斯點頭：“你應該學會為自己的話語負責，寶琪，這裡不再是當初的【遊戲場】。”

“你可以欺騙貧民窟的人類，恐吓西蒙斯；但是你要記住：你需要對領袖負責。”

“你知道我做了什麼？”寶琪問他。

迪亞斯沒有回答，他沒必要回答寶琪話。

因為他是寶琪的上司。

寶琪做在下方，沒有等到回答。它盯着迪亞斯，一直盯了很久。電子眼不會感到疲憊，機器也不會産生類似于羞赧的情緒。迪亞斯低頭整理文件，他也不會為寶琪的“社會化”做出什麼貢獻。

卡特羅拉和露西也沒有教過它，迪亞斯心想，我為什麼要管它呢。

是時候讓一無所知的整天嚷嚷“人機對立”的小家夥體驗一下現實生活的殘酷了。每一台蘇醒過來的機器都要經曆這種過程。

人與人的社會是不平等的，處在人類社會中，機器也得學會“人性化”的表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