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,他們和你說過不是嗎?我讨厭下城區,那就是一塊泥巴地,隻要能生,總有小孩活下來。至于活成什麼樣子——即使是上帝都不知道。”
“‘為領袖盡忠’......是死了的意思嗎?”
“是啊,五十年前,城鎮亂的要命。反對派的頭子——奧瑪——這個混蛋的臉我做夢都不會忘記,他帶着一群人占領半個下城區。他們搶劫平民、屠殺幼兒、強/奸婦女......”馮來曼的聲音模模糊糊,“領袖派了軍隊,全城都在招兵,我跟另外十六個就是那會參軍的。”
“然後我們把車子開進小巷,看見人就殺。那些反對派會裝成平民。火/藥的聲音會在你能夠想象的、不能想象的任何地方響起,我的堂哥突然就死了,臉着地。然後我也就放下木/倉,想把他拖回去。長官以為我是逃兵,又拿木/倉指着我讓我進巷子。”
“我的嘴巴很幹,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。有些屋子塌了,有的門敞開。周圍一切破破爛爛的,但是它們和平時也沒有什麼區别。”士兵說,“最可怕的是,戰争沒有給它帶來任何改變,它還是那麼破,那麼老。哪怕我把它們打穿了,把椅子砸爛,它也沒有任何區别。”
“你隻是太害怕了。”1号說。
“害怕嗎,不,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。殺人,這個事情是錯的,但是在這裡是必需品。孩子,如果你為戰争而感到恐懼,你就想,那是必需品,你活下來的必需品。”馮來曼又點了一根煙,“你覺得我殺過多少人?”
“一百?”1号試探地問。
老兵呼哧笑起來,“那也太可怕了,一百個人排起隊槍/斃也要殺上一整天。”他說,“我殺過二十個,可能多一點,我沒有仔細數過。其中有多少是反對派呢?隻有兩個。”
他的肺開始喘息,漏氣的喉嚨滑稽地收縮,“但是,這些都是領袖的敵人。”
1号沉默,他想起盧辛達,又想起像站在鬥獸場上的奴隸一樣的自己。
“領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?”他問。
“領袖啊。”馮來曼頓了一下,他把煙叼在嘴裡,轉動方向盤,把車開到山丘頂端。他說:“領袖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。你找不到曆史上比他更優秀更糟糕的,也找不到比他更善良更殘忍的。”
“但是你可以相信他。如果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,不如把命運交給他。”
“像你一樣嗎?”1号也看着山地那個房子,它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綠色的丘陵中,自然地成為視覺中心。
“像所有人那樣。”馮來曼走出車子。他張開手,讓陽光和風撫摸衰老的皮膚。
“如果你能平安地成為像我一樣的老頭子,”他對1号說,“你會明白我說的意思。”
“不要去理解其他人,理解代表原諒,原諒代表寬恕。寬恕是基督徒的事情,我們這裡養不出像模像樣的基督徒。”
1号站在馮來曼身後,他又開始遲疑了,甚至覺得老兵對他很好。
“你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?”他問老兵。
“我隻是覺得,你沒必要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團糟。”馮來曼說,“就當是看在卡特羅拉的面子上吧。走吧,回去吧,如果迪亞斯查崗,你可能就沒有接下來的人生了。”
他坐進車子,轉動鑰匙。發動機發出轟鳴,他說:“如果你不忙,可以來找我。我帶你認識幾個不錯的小夥子。你可以和他們一起下班之後去酒館喝酒,聊聊姑娘。别像關懷部那幫婆婆媽媽的男人,他們湊在一起,簡直比幾個姨婆還要恐怖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,機器有機器的生活,把重心全部放在自己搭檔身上的人,我沒見過有好下場的。再說,你想想,寶琪對你好嗎?”
寶琪......對我......好嗎?
他沒有說話,窗戶外的陽光将他烤得頭暈目眩。直到馮來曼把他送回去,他看見站在廣場雕像下等待他的寶琪。
灰白的廣場中,領袖石刻的衣角尖銳鋒利,就連影子也如同尖刀一樣恐怖。機器站在雕像的披風下,長滿雜毛的鴿子睜着紅色的圓眼睛站在它周圍。
當車子進入它的視線範圍,它立刻就與1号目光相對。
1号想要變成鴿子,跑到屬于它的那一邊。
寶琪對我......
很好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