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苟安民的話,北浮生錯愕了一瞬。
上輩子他在今天被設計之後,賭坊的控制權被搶走,他從前受傷的那條腿被再次因為打鬥而舊傷複發了,然後他被一群不知哪方勢力的士兵扣押在了租界。
租界勢力錯綜複雜。
英國人、法國人,日本人以及各大軍閥,多方勢力盤踞其中。
他三哥北蒼生為了救他,闖入了租界,乞丐出生的北蒼生也沒有多少心眼子,粗俗魯莽,聽到風聲就帶着人強硬闖了進去,與租界裡的人對幹了起來。
然後被租界裡的護衛兵亂槍掃射而死。
大哥北勁生和二哥北安生彼時都在蘇州做絲綢生意。
賭坊的花銷光靠賭錢是運營不下去的,何況北浮生還極其奢靡。
北浮生和所謂的大哥,二哥,三哥是在乞丐堆裡認的。
幾人不識字,全都跟了北浮生姓,名字也是看了大衆報,在裡面找了幾個和北浮生名字相似的詞語。
他們幾人都比北浮生大十歲左右,是把聰明伶俐的北浮生當兒子寵的。
但其實賭坊主事的人還是北浮生。
北浮生一倒,賭坊就倒了。
賭坊裡的小弟見北浮生遭了秧,知道賭坊已經走上了末路,一時間個個失了主心骨,驚慌失措。
傳信的傳信,跑路的跑路,一哄而散。
北勁生和北安生收到北浮生出事的消息,心中焦急,乘着船就往回趕。
劉昌河那邊的人得了消息後,不知做了什麼手腳,北勁生和北安生就消失在了到達滬市之前。
後來北浮生聽到這些倒也沒有多少負罪感,畢竟如果不是他,他們哥三也過不上好日子。
他們三個再親也不是親生的。
他親生的哥哥早就因為他死了,北浮生聽到消息也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。
隻是他又無處可去了,他開始盤算着自己接下來要怎麼活。
他這種人,隻在乎自己。
總之是不能再窩囊下去了,他得先去殺了劉昌河。被自己逗弄心情的玩意反噬到了,有點惡心。
他覺得他才不是為了給他們哥三報仇,他向來是不把人當人看的。
那時候北浮生咬着牙給自己接好了腿骨,找了木闆固定好,拄着拐杖走了出去。
斷腿的滋味不好受,但北浮生不在意痛覺。
五歲的時候被狗咬斷腿他也沒吭過聲。
不要說二十三歲了。
在昏暗的巷子裡蹲了七天八夜,北浮生才蹲到劉昌河。
回憶到這兒,北浮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。周圍的小弟看了有些發怵,紛紛僵直了身子,害怕災禍降臨己身,苟安民更是有些站立不安。
隻聽到北浮生低低認真地答了一句:“我知道了。”
苟安民頗有些受寵若驚地退了下去。
北浮生緩緩起了身,他拄着拐杖去了賭坊外面。
金黃|色的陽光洋洋灑灑地鋪陳在外面的西洋式的建築上,北浮生擡頭向西邊望去。
一眼看到了遠處咿呀作響的梨園,心髒處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酥意。這股陌生的感覺,讓北浮生都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心髒出了問題,他瞥了一眼梨園便很快收回了視線。
他心想牧宿此刻一定就在戲園子裡。
或許在唱戲,或許正在上那誇張的妝容。
誰知道呢。
他吩咐人将賭坊關了門,這輩子,有些事情,他想自己解決,不想再讓牧宿牽扯進去了。
牧宿是上輩子唯一一個不管他怎樣都待在他身邊的人。
賭坊被奪了之後,牧宿将他撿了回去。
北浮生依舊是北浮生。對牧宿的态度近乎惡劣,飯要鹹淡适中,否則不吃;衣服要熨帖柔順,否則不穿。遇到不順眼的事,北浮生也是破口大罵,絲毫不顧及寄人籬下。牧宿就是個軟綿綿的綿羊,不管北浮生多惡劣,他總是笑吟吟地滿足他。
後來那隻綿羊狠狠咬了他一口,他至今是不明白的。但也是理所應當,他罪有應得。
因果輪回,無外乎此。
但他沒想到,牧宿最後竟然是為了幫他,甚至願意為他而死。他不懂那個人,就像他不懂他的三個哥哥在當年敵人來襲擊時本能地選擇保護他。
牧宿和劉昌河不一樣。
劉昌河要的是他的命,牧宿要的也是他的命。
一個讓他活,一個讓他生。
前者極盡谄媚,勾心鬥角。後者赤忱又虛僞,用盡手段。
前者他防不勝防,後者他也是防不勝防。
但這輩子,他不想再讓牧宿認識他了。
他陷在泥裡,從來沒出去過。
試圖拯救他的人都入了地獄。
北浮生揉了揉有些難受的心髒,讓手下的人買來了一台無線電發電機。
他發信給霍海軍。
他在這兒。
他不想躲了。
他到底在躲着什麼呢。
北浮生低笑了一聲,那聲笑意很快消弭,周圍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。
-
東北霍園。
“将軍,有人發來一給您的電報。”
頭發花白的霍海軍看了一眼電報,瞬時屏住了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