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時節的渤海灣是比内陸更加涼爽,夜間溫度稍低,海風在默默沉悶。
出門前楚漾貼心地給淩意舶加了件薄外套。
周渡開着車,将淩意舶送到一棟老别墅前,楚漾下車,照例排除安全隐患,再叫陳迦禮和周渡一左一右守在老别墅門前。
楚漾陪同淩意舶進入了一樓會客廳。
這裡的裝潢更接近于七八十年代的複古歐式,入戶玄關被一面展開的百寶嵌屏風遮擋住,垭口由木胎大漆包裹着金箔點綴,紅木檀香再配琉璃窗,算得上是獨棟小洋樓,有很濃烈的渝水風格,隻是外立面有不少被海風風化的痕迹,看起來那麼些年頭了。
用酒斟滿一兩五一個的白酒杯,楚漾退回到窗邊落定站好。
動動鼻尖,他聞着這股香醇酒味,想起來聽其他保镖同事說的話。
說二少爺的信息素味道有一股酒味。
具體是什麼味道,楚漾也沒聞過。
雖然他在淩意舶身邊整整三年,但淩家對青少年時期才蛻變為S級Alpha的淩意舶照看非常謹慎,那時候還有專人看護此事。
隻有一回,醫生來得太慢,楚漾臨時接到命令進入房間,他聞不到那股充滿壓迫感的香氣。
隻看見淩意舶面色潮紅,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望着他。
楚漾,楚漾。
淩意舶眉頭擰到一處,少年Alpha的嗓音充滿強勢的蠱惑力,他喘/息着喊,你還沒分化真好……這個時候,你還能來陪我。
一整頓飯,淩意舶的爺爺精神矍铄侃侃而談,淩意舶還算乖,隻負責聽話和碰杯,爺爺聊到他畢業了可以開始接觸家裡的工作,還說老二你才二十來歲不用着急談對象,如果有看得上的Omega可以提。
聊完又誇楚漾,說楚漾好,說讓淩沣不能偏心,回頭要還淩思岸一個這麼好的保镖。
老爺子退居二線多年,偶爾過問些公司事務也是大事,極少過問小輩身邊這些過于細節的人事,自然不知道楚漾這麼一号人物選擇易主是為了躲起來割腺體。
“他不配,”淩意舶當場反駁,“要不然,您就讓淩思岸在滇南待着别回來了,那邊有山有水,他應該沒有什麼不滿意的。”
“哎呀。不要總是針對你兄長。”
“他在校門口開車撞我同學車的時候,似乎也沒考慮過别針對我,”淩意舶似笑非笑的,“當年我同學要是追了責,他能像現在過得這麼爽快?”
謝崇珩就是那個倒黴催的,莫名其妙,好端端一輛轎跑被人撞得保險杠掉地上,車屁股塌了一塊。
謝崇珩也跟天塌了似的,氣沖沖跑去學校監控室,查了監控更疑惑了,我/操!淩意舶,這不你哥嗎!
淩意舶沒有否認,謝崇珩又跳起來,你哥是不是看你天天和我混一塊兒,以為這車是你自個兒瞞着家裡在外面買的?
淩意舶點頭,說是有這種可能,不過神經病發瘋不需要理由。
發洩結束,淩意舶收了脾氣,冷聲道:“我從沒搶過他什麼東西,我看不上。”
淩思岸親媽去世得早,淩意舶親媽又心軟,在淩意舶還沒出世前就将淩思岸帶在身邊視如己出,沒承想讓兄弟倆養成争搶攀比的不良關系,淩意舶看不上他哥光想着爛/褲/裆那點事兒,從小到大,人人都說你要讓着哥哥,卻沒人明白回回都是他淩意舶的東西被觊觎。
“我都知道,”淩老爺子慢悠悠的,“吃飯,吃飯。”
淩意舶眉頭皺了下,沒有表态。
他維持這個表情一直到吃飯結束,到喝得臉頰連着脖頸紅成一片,都沒将眉頭松開。
也許是隔代親,淩意舶和爺爺的關系明顯比和淩沣的父子關系要健康許多。
老年人休息得早,這頓飯沒吃多久酒卻喝了不少,臨走前爺爺又叫淩意舶跟他上了二樓,說有事要交代。
楚漾沒跟着上去,在樓梯口靜靜等着,等到了十點半才見淩意舶下來。
強撐着醉意,淩意舶給爺爺道了别,車剛走沒開多遠,淩意舶就叫周渡停車,一個人在公路邊蹲了會兒。
楚漾一句話沒多問,又護送着淩意舶上車,直到車輛停穩在了家門口,楚漾才松了一口氣。
“楚漾,”淩意舶頭暈,在中間那排座椅上癱着不肯起來,“你讓他們先進去。”
“不想下車是嗎?”楚漾的語氣像哄小孩兒。
“嗯。”淩意舶沉沉地應,手指動了兩下。
“好。”
楚漾點頭揮退手足無措的陳迦禮和習以為常的周渡,忙不疊囑咐道:“你們進屋拿幾瓶礦泉水出來,還有濕毛巾。”
很快送來。
擰開礦泉水瓶蓋向淩意舶喂過去,楚漾坐在同排座椅上,湊近了點兒,把毛巾對折疊好放到他唇邊,“想不想吐?”
淩意舶埋頭趴在靠背後,背脊一起一伏的,像是挺難受,看起來十分可憐。
楚漾今天才明白原來酒量都是遺傳的,而且還一代不如一代,淩老爺子看上去什麼事兒沒有,淩二少爺這就快不行了。
被詢問的人擺擺手,不吐。
過了會兒就沒聲了。
楚漾把毛巾扔在中控台上搭着,想看看淩意舶是不是睡着了,伸手過去扳淩意舶的臉,結果手還沒碰到人,一下被淩意舶抓住。
夜景闌珊,盛夏雨水充沛。
海邊再降下一場小雨,車内隻有呼吸聲和衣物窸窣聲充斥耳膜,雨刮器自動打開了,機械臂左搖右擺,像在一旁起哄的看客。
随着淩意舶的手勁變重,楚漾的神經也繃緊了。
他想抽回手,手才動了下,淩意舶從臂彎中露出半張臉。
可憐兮兮地看着他。
真是,明明是車外在下雨,雨卻好像淋得淩意舶濕漉漉的。
陣雨漸漸來得猛烈,雨聲變大了,雨點砸上車窗的聲響毫不客氣,啪嗒,啪嗒。
最後隻剩一聲很熟悉的,委屈的:“……你為什麼要丢下我?”
說話的人沒有露出臉,沒有再繼續,嘴邊出氣急促而低喘,嗓音沉得像和雨點一同砸進了車裡。
淩意舶隻是握着他的手,指腹一下下地摩挲,他手涼,摸着舒服。
他大概能猜到淩老爺子是哪句話把淩意舶刺痛了,好端端的非得喝這麼多才痛快。
楚漾欲言又止,拒絕的動作也停下了。
耳麥“嘀——”一聲,傳出信号接通的聲音。
周渡問:“楚首席,你們還好嗎?”
“沒事……他就是喝多了不認識人,現在沒動靜,估計是睡着了,”楚漾歎一口氣,“你叫上小陳來一趟,一起把淩二背上去。”
信号中另一條沉默的電流迅速變成怪叫:“我?我背他?”
“呃,以你的體格,背個成年男人不成問題。”周渡幫腔。
“可是這個成年男人比我小隻不了多少,這個成年男人還是S級Alpha!”
“你最年輕力氣最大。”周渡又說。
“行吧,我試試看,”陳迦禮對無腦誇頗為受用,“漾哥,你等着,我們馬上就下來救你!”
信号中斷,楚漾另一隻手拍了拍淩意舶的肩膀:“淩二?”
沒人應,手上力氣還有,任由他怎麼叫都不松手。
他聽見别墅大門開了有人出來,皮鞋踏過石階的聲音很響。
“淩意舶,你聽話,上樓再睡,你在車上睡會感冒的,”楚漾有點急了,“淩……”
眼見根本叫不應人,他頓了頓,聲音變軟:“小舟?”
“嗯……”
淩意舶回應他的嗓音溫吞,沉沉的,像深海中雷達無盡的回聲。
“小舟。”
“嗯。”
“小舟!”
“嗯?”
“小舟,”楚漾又喊,“你松手。”
緊緊抓着的手松開了。
楚漾垂眸,手背上出現一片绯紅的印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