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
這一天,直到楚漾該挂的水全部挂完,森叔都遲遲未到。
楚漾手上貼着止血紗布和膠帶,一個人在醫院門診大樓門口站了會兒,泡了碗湯面吃。
他看有人被急診擔架推着進來,看有人和親人互相攙扶着進來,看有昏迷不醒的人被配偶背着進來,還看有的病人因為不按時吃藥被數落。
他知道人世間有千百态,有一半冷暖都在醫院裡。
但這些人情好像與他沒有什麼關系。
直到太陽完全落山,橙紅殆盡,渝水市的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,森叔開着一輛純黑色輝騰姗姗來遲。
森叔在門診大樓停好車,下車來迎接他。
二人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。
看楚漾一個人從門診大樓走下台階,森叔擡手一碰,楚漾的手臂上全是細密的汗,汗涼了。
他知道這孩子等了許久。
他一下子想起楚漾很小的時候。
也是這麼眼巴巴地站在福利院門口,一張慘白的小臉在一群天天泥地裡打滾兒的小孩中打眼得不可思議。
當時他和淩沣已經去過好幾次,第一眼就相中了楚漾。
因為這孩子天生就有種不服輸的淩厲,不高的個頭、細瘦的身形也像雨後春筍,總有往上瘋長的勁頭。
骨骼完美、身體素質結實,冷靜又好動,似乎天生是習武的料子。
從福利院配合出具的檢測報告來看,楚漾隻有成為Alpha或Beta兩種可能……
因為無法準确掌握生父生母的準确信息,森叔後來回想,報告确實也隻能作為一種參考。
自打辦完領養手續後,楚漾在森叔的家裡度過了一個有蟬鳴和西瓜度過的夏天。
那種飛奔在林間、跳躍在庭院裡的自由感是冒着汁水的甜。
為了了無牽挂,森叔膝下無兒無女,也沒有成家。
因為小孩子的到來,森叔突然覺得這個沉寂已久的,連他都不太回來的房子裡有了那麼些生氣。
望着楚漾從蒙塵變得亮晶晶的眼,靈動清澈,森叔想起風吹過後的海面,他輕聲問楚漾,小楚,你想不想有個名字?
我叫小楚呀。楚漾說。
老師、玩伴們都這麼叫他的,急了才會大聲叫一次他那被取得十分随意的名字,楚陽。
Yang,二聲。
這個陽到底是哪個陽,負責登記在冊的老師都不清楚,有時候寫“陽”,有時候寫“洋”。
但他的表現似乎與這個陽字完全相反,陰郁、冷淡、乖戾。
大概是老師們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再适合他,也一口一個小楚地叫,叫得小男孩快忘了他到底叫什麼。
就叫,楚漾吧。
森叔伸手撥開一片飄落到楚漾頭頂的樹葉,又說,蕩漾的漾,是波浪的意思。
看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不太能大徹大悟,森叔解釋道,就是水面原本很平靜,但是有風吹過去,或者有船駛過去,水面就會起一些……
森叔說着,又覺得語言實在是貧瘠,用手勢比劃了一下波浪的弧度。
大概是覺得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名字太過于開心,楚漾跟着森叔的動作學了一下,倏地笑起來,眼睛彎彎的。
好像草地裡爬行的蛇哦,楚漾說。
是嗎,是有點像,森叔也跟着笑起來,往小孩嘴裡塞一塊切好的香瓜。
楚漾說沒吃過這樣甜的水果,森叔說以後想吃多少吃多少。
小漾,你都長到九歲了,不用改姓随我,不用改口叫我爸爸,叫我森叔就好了,森林的森,三個木,明白嗎?
這裡就是你的第一個家。
很快,森叔就帶他去了第二個家。
一整個盛夏匆匆而過,楚漾就那樣瘋長着,周一到周五乖乖到學校上課,周六補習九歲之前落下的文化課。
周日全天則隻有一個安排,去長豐集團的保镖訓練營裡練武。
楚漾表現得太好,小小年紀應變能力極快,出招有條不紊,甚至是大老闆淩沣親自來檢查所有人的訓練結果,他也表現得遊刃有餘。
唯一的缺點不算缺點,隻能算弱點:長得太出衆,容易被記住。
當年一起考核的保镖大多數都比他年紀更大,來來去去,一大部分都是從安保市場上招來的專業人士,卻不如楚漾有準頭。
楚漾能順利取下格鬥老師腰間的腰帶,能動作漂亮地歪頭拉弓,用一支箭穿破放在靶子上的橘子。
很快,淩沣對楚漾的表現感到非常滿意。
他更滿意森叔給楚漾起的這個名字。
手指落到辦公桌後的書櫃門上,淩沣緩緩拉開把手,從最隐蔽的地方取出一張全家福,指腹抹過一張稚嫩又出衆的臉,那是他的引以為傲的次子,淩意舶。
阿森,楚漾這個名字起得真好,你要監督他好好學習,我會安排他去新加坡念完大學。
淩沣說完,以一種審視的眼神掃過楚漾全身,看了好一會兒,他笑容變得慈愛,說,楚漾,等你長大了,你就到淩意舶身邊去,保護他,照顧他。
從那天以後,淩沣兌現了他的所有諾言。
船靠波浪的托舉推動向前。
船也是大海裡唯一穩定的核心,它的使命,是不斷行駛,永不靠岸。
“森叔。”
楚漾跑得臉頰通紅,後背出了細汗。
門診大樓離停車的位置不遠,但他還是想要小跑過去。
上次見森叔是在東南亞某個十分混亂的港口城市,民間武裝組織炮火連天,街上平民百姓四處逃竄,兩人總共打了個照面沒說上幾句話。
這次回國也沒有時間見面。
飛機剛落地不久,才休整了一天有餘,楚漾就直接被淩沣指派去體育館抓淩意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