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他知道未來因為自己給人魚族群和海洋帶來如此大的劫難,他絕對不會救阿爾布。
最可恨的地方就在于,人魚不能窺探未來。
如果再來一次——
按照自己的性格,大概率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。
阿爾布洋洋得意,身體原因讓他在内心滋長自卑,又讓他對于“完美”有着強烈的渴望。
比如幼年時正常的維克多,性格開朗陽光,樣貌出衆。
他喜歡跟這樣完美的弟弟玩,但他又瘋狂嫉妒維克多。
直到身體裡生長出一條毒蛇,這條毒蛇驅使着他打破完美。
他裝可憐,博同情,愛撒謊。
他挑撥離間,讓弟弟變得和自己一樣。
維克多褪去天真,再也不能舒展笑容,終日心事重重,陰郁憂思。
他又忽然對弟弟産生厭惡,就像把叛逆的小狗馴服,索然無味。
那天,他發現維克多獨自走向海灘,遠遠地跟着,并沒有出聲。
因為他堅信父母失去一個孩子,就會将更多愛補償給自己。
可沒想到的是,維克多被救了。
阿爾布第一次看到人魚,那天的場景永遠刻進記憶中。
人魚有着無法形容的美麗,眼神中至純至善的悲憫令他動容。
他為這份純善熱淚盈眶。
人魚擡起手搭在維克多腦袋上,和維克多擁抱,嫉妒之火快要将他燒穿!
為什麼?
為什麼維克多總比他幸運?
他好不容易讓弟弟變得和自己一樣奇怪,弟弟轉頭就碰到救贖?
他不甘心,他要把人魚搶過來。
阿爾布學着維克多的樣子跳進海中,為了看起來更可憐些,入水的時候故意撞在礁石上。
阿爾布在賭,如果沒有人魚出現,他也能結束痛苦。
他很幸運,金尾人魚出現。
阿爾布訴說自己的不幸,或許因為外貌和身體原因,人魚對他更加同情。
他問出人魚的名字,詢問對方什麼時候再次出現,一副離開人魚就精神崩潰的架勢。
他說,我隻想尋死解脫。我的靈魂醜陋無比,隻有大海能包容我。
人魚将手放在那幼小身軀的心髒位置,淚水凝成珍珠在眼角滑落。
人魚生活在大海中,周遭萬物有序,按照自然規律出生、成長、死亡、轉世,沐浴海神的恩澤,生活平靜而美好。
此時此刻,他卻感受到人類的感情——
那是一種比海嘯更有破壞力的情緒。
劇烈激蕩,怒海滔天。
人類脆弱的軀殼居然能承接,他為人族落淚感歎,同時對人類有了更多好奇。
人魚割開手掌,将血滴入他口中。清甜的味道彌散,身上痛苦消解大半,四肢也變得輕盈舒展。
人魚道:我可以拯救你,但你必須要先靠自己的意志活下去,我會先帶領族群遷徙,半年後,我們在海灘重聚。我叫亞當。
半年後,阿爾布如約而至,看到礁石後人魚的身影,露出笑容。
他知道,這次又成功搶了弟弟的東西。
果然啊,人魚就如童話書中所言,溫柔善良,還好騙。
阿爾布聽亞當講述遷徙途中所見所聞,他則分享自己在校園裡的趣事。
他們約定每月見個兩三次。
再後來,阿爾布甚至套上小醜魚的救生圈,被亞當帶去大海深處。
他漂浮在湛藍的海面上,将腦袋紮進水下,陽光交織成發亮的波紋鋪展開,珊瑚叢輕輕擺動,彩色的魚群像鳥那樣穿梭。
他輕輕撥動胳膊,用力蹬腿,身體就劃到另一處去。
“簡直想做夢似的,我好像終于不用被這具身體困住了。”他想。
原來做一條人魚是那麼快樂自由。
他無法變成人魚,也不能在大海中久留,天色稍晚必須上岸,坐着輪椅回家。
說來可笑,他居然有種灰姑娘的心态:午夜鈴聲敲響,馬車變回南瓜,就得面對現實。
他難受了十年。
十年間,弟弟已經從少年成長為出色的青年。他的外貌也變了,身體還是原來大小。
他照鏡子,發現幾根白發。他開始恐慌,還沒有體會過長大就要學着面對衰老。
然而這十年,對于人魚來說不過漫長生命中的一小段。
亞當很喜歡稱呼阿爾布“孩子”,十五歲也好,二十五歲也罷,在他的眼中沒有區别,阿爾布就是孩子。
這天,他們兩個一如既往漂在海面上。
阿爾布問:“亞當,你願不願意去看看人類社會?”
亞當笑起來,露出潔白的牙齒,絲毫不知即将面對什麼。
亞當說:“願意。”
阿爾布也笑了,他想,人魚王太單純,真是條傻魚。
既然他無法留下,那就讓亞當離開。
他心中已經盤算好計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