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深夜時分,正在值班室摸魚睡覺的淩宸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。
他本來不想接的,但是鈴聲锲而不舍的響了好久,實在惱人的很,他隻能拖拖拉拉地爬起來。淩宸打着哈欠看向牆上的挂鐘,淩晨三點——放在古代,這叫“寅時”,正是黑夜與淩晨交接之時。
誰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啊?
呵,趕着投胎。
鈴聲一聲接着一聲,在昏暗的房間裡循環。入睡前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何時停了,窗戶被夜風吹開,帶着腐土與落葉味道的潮濕空氣湧進狹小的房間,填滿了每一個角落。
透過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,隻能窺到天上一點點被敲碎的月光。
“喂?”淩宸接起電話,語氣頗為不爽,“這裡是xx區殡儀服務中心值班室。如果是熊孩子惡作劇可以直接挂了,我們火葬場最不缺燃料。”
“小淩,是我。”意外的,電話那端響起的居然是他們主任的聲音,“沒人和你惡作劇——今天是你值班?正好,你立刻帶着工具來2号遺體告别室。”
“……?”淩宸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,沒錯,确實是三點,“現在嗎?”
“嗯。”主任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,“這次的‘客人’身份比較特殊,你到了之後管住嘴巴和眼睛,什麼都别多問,什麼也别多看,具體的等你到了就知道了。”
匆匆交代完,主任就挂掉了電話。
淩宸一頭霧水,但他知道以主任的性格絕不可能大晚上和他開玩笑,他随便用清水抹了把臉,清醒過後,立刻提起自己沉甸甸的化妝包走出了值班室。
……
這裡是xx區殡儀服務中心,當然,它還有一個更通俗的稱呼——火葬場。
而淩宸,就是這裡的一位普通又不普通的遺體化妝師。
淩宸在家族裡是出了名的離經叛道。
因為父母一直在外省工作,他從小就被送進寄宿學校,和家裡感情極為淡漠。父母後來又要了老二,寶貝疙瘩似的帶在身旁,直接把淩宸抛之腦後,甚至連生活費都不按時給他。
淩宸也沒管他們,讀高中時就申請了助學貸款,靠打工換學費,好不容易供自己讀完大學,轉身就踏上了考編的春風,成功上岸。
曾經消失的親戚們一聽說他成公務員了,立刻跑來和他“聊親情”,還張羅着給他辦酒。
就在酒席上,淩宸當衆拿出了火葬場的錄取通知書,順利讓所有人吓得酒杯都摔碎了。
“咦,大家怎麼不為我開心啊,難道火葬場的編制就不算編制了?”淩宸手裡的酒杯還高高舉着,故意裝傻。
一石激起千層浪,不僅所有親戚都輪番數落他,就連他那個蠢弟弟都氣紅了眼,跳起來用手指着他鼻子罵:“哥,你,你居然去那種晦氣地方工作!要是讓村裡其他人知道了,别人要怎麼看我們啊!”
真是奇怪,淩宸以為他隻有一個爹,沒想到他家裡全是爹,大爹小爹男爹女爹,就連比他小的弟弟都這麼爹,非要教會他什麼。
“讓别人知道就知道呗。”淩宸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,昂着頭,唇角勾起,笑盈盈地看向衆人,“雖然我做不到讓大家‘上面有人’,但也能做到讓大家‘下面有人’。以後有需要都可以聯系我——保證讓親戚們以最快速度火化,骨灰燒得要多細就有多細。”
——那次大鬧家庭聚會之後,淩宸正式和家裡決裂,就連逢年過節都沒再回去過一次。
一晃三年過去,淩宸已經習慣了火葬場的工作。他的工作強度不大,除了做一些簡單的文書工作以外,剩下時間都是給遺體化妝,在别人眼裡看上去枯燥乏味甚至有些可怖的生活,對他而言全是享受。
他生性喜歡獨處,殡儀館的工作不用和人打交道。同事們也多是悶葫蘆,即使同在一間辦公室,他們也很少閑聊。
他和同事之間最多的交談,就是換夜班——很多同事不敢值夜班,都要加錢和别人換,淩宸每次都爽快同意。
淩宸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,每次值夜班巡視完場館後,他都踏踏實實地在值班室睡到太陽升起。
同事們都羨慕他八字硬、從不撞鬼。
淩宸想,你們要是也信仰唯物主義,你們就知道所謂的鬼啊妖啊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。
話又說回來,淩宸值過這麼多夜班,還是頭一次半夜出工。
因為火葬場有個默認的規矩,在太陽升起之前不收遺體、不火化開爐,理由嘛,就是犯忌諱啊、陰陽五行blablabla,自然也就不需要給“客人”化妝。
——真是奇怪,到底多特殊的“客人”,能讓主任打破火葬場的規矩,半夜把他叫去呢?
他們園區挺大的,淩宸騎着小電驢,一溜煙趕到了二号遺體告别室。他騎車路過主樓時,看到主樓前停着許多豪車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名車展覽。
難不成這次的“客人”是一位超級大富豪?
小電驢停到遺體告别室外,淩宸正要下車,忽然前後左右圍上來四個穿黑西裝、身高接近兩米的寸頭壯漢。
“你是幹什麼的?”一個像是小隊長的壯漢語氣生硬。
淩宸心想這拍電影呢,居然還有保镖守門。
他回答:“我是殡儀館的員工,遺體化妝師。”
壯漢又問:“你工作證呢?”
這深更半夜的,淩宸被主任一個電話從值班室叫起來,哪還顧得上拿工作證啊。
這“貴客”人都走了,派頭還這麼大。
淩宸臉上裝作一副着急的樣子,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。
“我記得出門前好像放夾克裡了……”
“難道是我工具包裡?”
“大哥幫我拿一下包,我找找我的電驢儲物箱……”
他就這麼散漫地磨洋工,心裡知道工作證根本沒在身上。他根本不着急,因為有人比他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