淩宸又問:“那遺體告别之後就立刻火化嗎?”
“家屬要求不火化。”主任搖頭,“扶棺回鄉,據說要葬在賀影帝老家的祖墳裡。”
“祖墳”兩個字一出,淩宸清晰地聽到賀今朝發出了一聲冷笑,那張俊美的面容第一次露出冷厲的神色。
主任又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,小小的房間裡再次恢複了甯靜。
嗯……其實也沒那麼甯靜。
在房門合攏的下一秒,賀今朝立刻飄到淩宸身邊:“第一,我身心健康,沒有抑郁症;第二,我奉公守法,不沾黃賭毒;第三,我潔身自好,從不亂搞男女關系。”
淩宸根本無暇理睬,他直接穿過……呃,繞過飄在半空中的賀今朝,彎腰撿起剛剛落在地上的化妝刷,重新走到了冰棺旁。
淩宸垂眸凝望着棺中沉睡的人,男人雙眸緊閉,唇無血色,俊美得像是一尊精雕細琢的神像。
青年輕輕呼出一口氣,然後重新提筆,沾上口紅,細緻地掃在男人的唇瓣上。
飄在旁邊的“賀今朝”望着他認真工作的模樣,低聲問:“我變成了鬼,你不怕嗎?”
“賀先生,看來你剛才沒有認真聽我們主任說話。”淩宸一邊給棺中人化妝,一邊回答,“王總表示,隻要我畫得又快又好,就會給我包一個大紅包。”
“……?”
“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鬼可怕。”淩宸一手撐在冰棺旁,擡頭望向半透明的鬼影,“對我而言——窮比鬼可怕多了。”
……
當天邊第一縷陽光穿透雲霧,斜斜灑在大地上時,沒人知道,有一場隐秘的遺體告别儀式正在舉行。
昨夜剛下過雨,積水還未被太陽曬盡。幾位哀悼者神色肅穆,他們腳步匆匆越過水坑,偶爾濺出幾片漣漪,打碎了水面上的倒影。
氣氛壓抑的遺體告别室内,一籃又一籃的鮮花幾乎要填滿每一片空隙。在花叢之中,一道高大清隽的身影沉睡在那裡,略長的黑發向兩側垂下,他雙眸輕輕合攏,眉眼舒展,仿佛正陷入一場漫長的好眠。
淩宸站在屋檐下,手裡把玩着一朵絹布制成的小白花,借機觀察着每位來悼念的來賓。
為了保密,參與悼念儀式的人隻有寥寥十幾個,所有人進門之前都要經過嚴格的搜身,所有的手機、智能手表等電子設備都被拿走了,這裡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。
淩宸眼尖,認出了幾位匆匆趕來的大咖藝人和知名導演,看來賀今朝在圈内的人緣還挺不錯。
有賓客低聲讨論,懷疑這是不是某個惡作劇綜藝,說不定幾分鐘之後靈棺裡的賀今朝就會突然坐起身,大喊一聲“surprise!”
可惜他們的期待落空了,直到哀樂響起,躺在花叢中的人依舊長眠不醒。
在肅穆的哀樂聲中,十幾位賓客排成松散的幾行,垂首默哀。
他們絕對不會知道,有一道半透明身影就站在他們幾步之遙的身後,神色怔愣地望着棺内的自己。
淩宸并不是愛管閑事的人,但是當他看到那道孤寂的身影時,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。
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,淩宸的聲音放得很低,他輕聲問:“賀先生……你還好吧?”
賀今朝收回目光,側頭看向淩宸,微笑時眼尾有一道淺淺的褶皺。淩宸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神,他之前在網上看人讨論,說這道痕迹叫做“桃花褶”,顧名思義,桃花盈門,萬人沉迷。
男人開口:“我在思考一個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問題。”
淩宸:“什麼問題?”
隻見賀今朝擡起雙臂,兩隻手比出攝影框的樣子,把花叢中的自己“框”了起來,然後認真說道:“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導演們都喜歡拍我右臉的大特寫了,因為以客觀視角來看,我的右臉确實比左臉更上鏡。”
淩宸:“…………”
他手裡捏着的絹花差點被他扯碎。
賀今朝:“你怎麼不說話?”
淩宸咬牙:“因為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。”
賀今朝當然好奇:“什麼問題?”
淩宸指了指外面的太陽:“太陽都出來了,賀先生你還不走嗎?”
“走?”
賀今朝聽到這個問題後一愣,他原本飄在屋檐下,他凝眉思索了一番,幹脆大着膽子向着檐外的陽光伸出手,先是指尖、然後手掌、接着是手腕……直到整個右手掌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中。
早晨的陽光不算很燙,溫溫熱熱的,不過賀今朝現在感受不到任何溫度,隻能看着金燦燦的陽光穿透他的手掌,然後筆直地落在地上,沒有任何影子變化。
“看來我不是那種會怕太陽的鬼——等等,你怎麼看上去有點失望?”
淩宸當然不可能承認:“賀先生,你看錯了。”
賀今朝沒那麼好糊弄:“你剛才問我‘怎麼還不走’,指的是哪種‘走’,難不成是被太陽一曬就灰飛煙滅的‘走’?”
淩辰尴尬地笑了兩聲。
行吧,他确實在心底期待,太陽出來後,這位“影帝鬼”能趕快回到他該在的地方。
他當初選擇這份工作,就是因為他讨厭和人打交道。
——沒想到他現在确實不用和人打交道了,開始和鬼打交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