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啧。
裡見昭奈煩躁地在公寓樓下來回踱步。
她謊稱自己是長谷川悠裡的學妹,跟蹤了對方一整天。
在此之前,她從未想過她的工作内容還包括充當變态跟蹤狂。
天色漸晚,火焰般秾麗的晚霞燒至天邊,從遠方漸變成頭頂靜谧的克萊因藍。長谷川悠裡從便利店下班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會兒才回家,昭奈隻好在樓下蹲守。
這是一幢半舊不新的老式公寓樓,整體四四方方,共十二層。各色小廣告橫七豎八地貼在門口,被反複粉刷翻新的外牆掩不住曆史斑駁的痕迹,戶與戶之間的間隔非常狹窄,一眼望去,黑洞洞的門窗密密麻麻地疊在走廊上,壓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神坂道公寓,她的前住所。
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呢……
“啊——”
從三樓陡然傳來的尖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。裡見昭奈一驚,她一擡頭便看到長谷川悠裡驚惶地沖出家門。她似是受了極大刺激,在破門而出的瞬間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倒,随即手腳并用,連滾帶爬地向樓梯口沖去,一邊跑,一邊還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了一眼。
她似乎是在害怕什麼人追上來。
這個想法火光電石般閃過裡見昭奈的腦海,她來不及仔細思考,下意識跟了上去。
“悠裡學姐!請等一下!”
受到了驚吓的長谷川悠裡爆發力驚人,裡見昭奈隻能遠遠地綴在她身後。
“學姐,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”
昭奈氣喘籲籲地一把拉過長谷川悠裡的手臂。
終于趕上了。
“别碰我!離我遠點!”
長谷川悠裡尖叫起來。
“學姐,有什麼事情可以坐下來慢慢說……”
“我說了離我遠點!”
長谷川悠裡的聲音陡然高亢,顫抖的尾音暴露了她不安的哭腔。
任何人都會被這極具爆發力的音量吓一大跳。可裡見昭奈異乎尋常地鎮定,她紋絲不動地抓着她的手臂,試圖把她留下。
“學姐,請冷靜一點。我沒有惡意,不要再往前走了,很……”
長谷川悠裡完全冷靜不下來。
方才看到的畫面在腦海中反複播放,恐懼在瞬間席卷全身。
逃,快逃,逃離這裡。
悠裡猛地甩開昭奈沖了出去。
“咔——”
聽見異響時已經來不及了,映入悠裡眼簾的是過分高大的箱式集卡車頭與刺目的慘白車燈。
正當她下意識擡手去擋時——
“嘭!”
劇烈的撞擊聲響起,鮮活的少女瞬息被卷入了高速行駛的車輪下。藍色集裝箱卡車打着雙閃不安地停在原地,而鮮紅的血花已在車輪之下逐漸盛開蔓延,襯得少女垂落在地面上的手臂尤為白皙。
“咳、咳咳……”
長谷川悠裡還在掙紮,她痛苦地喘息着。裡見昭奈猶豫了一下,還是跑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學姐,我馬上……”
裡見昭奈忽然止住話頭。
因為她聽見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。
這輛巨大的、笨拙的、沉重的藍色重型集卡在撞到人後居然并沒有熄火,而是不着痕迹地緩緩從少女身上第二次碾壓過去。
這不是報紙上寫的什麼過失駕駛,完全是故意殺人!
裡見昭奈驚怔在原地,連悠裡的鮮血飛濺上了她的臉頰也沒有察覺。
盡管她明白隻要她一閉上眼,世界就能倒退回原初的時間點。
這裡,本就是死者的夢境。
可是在死者夢中停留得越久,對她自身的消耗越大,危險性也越高。用裡見椿的話說,就是“世界的側面對她這個可疑入侵體産生排異反應的可能性也越大”。
“昭奈,你覺得‘世界’是什麼?”
暖黃色燈光溫柔地流淌在琴葉榕濃綠寬闊的葉片上,屬于卡布奇諾的香氣絲絲縷縷沁入鼻腔。裡見椿這麼問的時候,正姿态閑适地斜倚着玻璃窗。他像隻名貴慵懶的波斯貓,一邊悠然自得地欣賞着昭奈的迷茫,一邊惬意地眯起眼。
昭奈沉默了片刻:“大概是……包含着一切存在的地方?”
“很好。”
裡見椿笑眼彎彎,似乎對她的回答表示贊賞。他不知從哪裡掏出塊正方體水晶抛了兩下,璀璨的光芒讓昭奈一時移不開眼。
“看到這塊合色棱鏡了嗎?實際上,世界和它一樣,是由多個側面組成的。每個側面的世界雖然平行存在着相同的人,但每個人的身份、事件發展結果各不相同,好像蝴蝶效應一般,由不同的選擇導向不同的結局。
“所謂夢境,也是世界的側面之一。你能夠在夢境之中穿梭,就能夠抵達世界其它的側面。按理說各個側面平行運轉,互不幹涉。但有時候,它們也會發生‘故障’。”
“故障?比如說?”
“比如有些人記得死去的人又複活,另一些人則表示他們他們從未死去,”裡見椿啜飲一口咖啡,“還比如偶爾會有人看到一模一樣的人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地點,或者幹脆撞見了另一個自己。
“啊,那可能代表着這個人沒多久就快要死了吧。”
青年臉上微妙的笑意混合着一種奇異的悲憫。
裡見昭奈覺得他完全就是在幸災樂禍。
裡見椿從櫃台拿了紙條和圖釘,在昭奈對面坐下。
“當兩個棱鏡側面交疊時,世界就會運行不暢,”他将紙條的正反兩端相接後用圖釘固定住,“出于某些原因,導緻兩個原本平行的世界在某個時間點相互扭曲聯結,這也是一種故障。”
“變成莫比烏斯環了啊。”
昭奈笑。
“沒錯。昭奈,你的任務,就是去把‘釘子’拔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