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咳咳咳咳……”
鑽心刺骨的疼痛讓許落望從夢境中被拉回來,他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族群,脖頸間像是有一把鋸子在割開他的身體,每一次的呼吸都被阻在了胸腔。
他蹙着俊美的眉宇緩緩睜開眼,視線裡的人類身穿白大褂,胸前的口袋别着兩隻筆,他的臉上全是光束,他看不清。
醫生拿着呼吸機給許落望戴上,早在他還在睡夢中就給他打了麻藥。這種藥和周沉澤給他的信息素阻斷劑相斥,雖然還有一點效果,但隻能為他緩解很少的痛苦。
周沉澤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,他握着少年的手很緊張,擔心問道:“他看上去很疼,不能再打一支嗎?”
醫生聞言臉色就變了,斥罵道:“你想叫他死,我也可以再打一針。”
“……”周沉澤一口話被堵了回來,他選擇坐下來陪着少年,說:“我不是故意要給你打阻斷劑的,可是我不打,你就會離開。”
“很疼吧?請你再忍一忍,忍過了,你就能活下去。”周沉澤眼底滿是哀傷,他長的像是一顆巨星,這樣心疼的神色撞進了少年的眼中。
他的喉嚨上下滾動了兩下,指尖忍不住輕輕碰到了少年的眼角,周沉澤看着,少年也在看他。
周沉澤急急忙忙的收回手,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,“沒事的,信我,再等一等。”
許落望平靜的看着他,左手被人類溫熱的大掌裹着,他為什麼要這樣?
許是少年的目光波瀾不驚,死氣沉沉的瞳色讓周沉澤慌了心緒,他扭頭咽下一口話,悄悄瞟了一眼少年。
“!!!”
頭頂的白熾燈照得許落望失了神,醫生從容淡定的揮動着手中的縫合鉗。許落望的每一根神經都能感受到皮肉被劃開又縫上的酥麻觸感,他的喉嚨不再流血,呼吸馬上就順暢了起來。
這樣久違的呼吸令許落望心底泛起一抹波動來,他垂下眼睫去看那個醫生,他不是防控局的人。
周沉澤,他為什麼哭?
“好好休息,我去送送醫生。”周沉澤眼神複雜的看了少年一眼,俯身想再次去輕吻他。
但是這次的少年卻把頭偏開了,看着他閉上的眼睛,周沉澤的心髒被猛的用棒槌敲打,沉悶的回響。他的冷淡态度刺痛了他,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直身體,可還是笑着為少年掖好了被角。
周沉澤輕柔說:“睡吧,我等會兒再來。”
房間門被關上的一瞬間,周沉澤壓抑了很久的情緒頃刻間爆發出來,他的額頭抵着冰冷的門框,身體微微顫抖着。
他應該和少年好好說話的,不應該強行把他綁來……
他隻是希望他好好的,好好的活下去,不要不說話。
周沉澤無比自責的痛捶牆面,林毅在一旁默默看着,勸慰道:“以後還有時間,你可以慢慢和他相處。”
“是嗎?”周沉澤反問出聲,但好像是在質問自己,“你說,還有以後嗎?”
林毅是古堡裡的老管家,在這裡居住了快要三十年。周沉澤是這座古堡的主人所有決策都會是對的。
他過去把周沉澤扶起來,順勢打開了一條門縫,說:“他一直都這樣,你不需要過分自責。先生如果保持這樣的性情,我想,他也不會有好轉。”
周沉澤低頭思考着這句話,他覺得林毅說的很對,他應該把一切好的都帶給少年。他很紳士的重新整理好衣襟,臉上又恢複了常态。
一條縫隙之内,少年安穩的睡着,風鈴的聲響有助于他的睡眠。周沉澤和醫生在客廳說着話,通過他語言裡的話術,他基本可以斷定,少年還有恢複的可能。
“他會康複的是嗎?”周沉澤試探的詢問,他在等醫生回答他并告知他這是個好消息。
醫生開了單子放在桌上,将筆放回口袋裡,叮囑道:“不出問題的話,他能康複。”
“隻不過,他封閉的太久需要你一點點去引導。接觸不到新的事物,他的動能很快就會流失,基于他自身的情況,也不能操之過急,慢慢來吧。”
“謝謝醫生。”周沉澤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。
周沉澤:“林毅。”
林毅送完醫生進來,快步過去将他手裡的藥方拿在手裡,“我這就去。”
周沉澤目送林毅離開,桌面上的湯藥放的也差不多了。
少年不愛說話,對他好像很讨厭的樣子。周沉澤斟酌好了措辭才推開門進去,屋子裡的窗簾将房間遮得一絲光亮也沒有,仆人不可能私自去把它拉上,也許是少年不喜歡光吧。
他舀着湯藥坐到許落望的床邊,剛過去,他就把眼睛閉上了。這樣的行為無異于給他當頭一棒,周沉澤拖着碗底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蒼白的臉,太疼了嗎,都出汗了……
周沉澤揚起笑臉騰出一隻手過去擦拭少年鼻尖上的汗,他隻是偏着頭也沒有抗拒。
這顯然是好的。
“西藥對你沖擊力太強,你暫時還接受不了裡面的抗生素。”周沉澤舀了一勺喂到少年唇邊,他不肯喝。
周沉澤動了動唇,似笑非笑的有些難堪,輕聲道:“雖然苦了一點,但對你的身體是好的。”
“喝一點吧。”
“……”許落望心中有大事,現在的他已經不願意和人類接觸了,這個人類莫名其妙的将他抓了起來,又莫名其妙的對他好,他的行為難道不是一場新的陰謀嘛……
就像當初……
許落望把頭偏得更遠了,周沉澤趕緊放下勺子拖着他的側臉不讓他再動,新縫的傷口,不要因為他而再次撕裂。
“不想喝,就不喝吧。”周沉澤放低了姿态,它明明是十六區最耀眼的明星,衆人追星捧月的存在,如今也隻能為了一個少年降低了自己的身份,主動的去讨好。
周沉澤:“我會讓醫生把藥物注射到針管裡,你不要抗拒,好嗎?”
許落望看不透周沉澤,大手把他的頭擺正,他身上的味道他從來都沒有聞到過,也不覺得熟悉。
他是一隻異種,他不需要人類的幫助,他也不需要和周沉澤認識。隻要,這個人類能放開他。
“對不起。”周沉澤看出了少年眼裡的訊息,矢口拒絕!
許落望:“……”
果然,人類不會沒有目的的幫助一隻異種。
周沉澤異常的行為都在告訴許落望,他知道自己的身份,還想要把他困在這裡……
他說的囚禁,或許就是這個意思。
許落望内心的痛楚已經蔓延到了四肢百骸,急促的咳嗽聲将呼吸機裡的白膜都淹紅了。
“!!!!”周沉澤手腳慌張的将呼吸機從他的臉上摘下來,又大聲叫人端進來一盆水。他的眼角挂着濕氣,那種心疼的滋味直達全身,他不願意看到少年痛苦,可是,他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。
“對不起,都是我不好。”周沉澤雙手顫抖着給他擦拭血迹,受傷的神色被他掩藏,他頻繁的道歉,那種無能為力卻又不肯放手的矛盾心态在周沉澤身上無限循環。
周沉澤聽不到許落望的回答,他說:“我不逼你了,你隻要好好的,哪裡都不去隻聽我的,好不好?”
許落望無視他的悲痛,直接咽下了一口血,他淡淡的偏頭,周沉澤無論怎麼說話和道歉他都不去理會。
他已經習慣了人類對他的掌控,說話還有什麼意義……
二十一區的軍事基地湧進來了幾輛軍車,車輪子壓着地面将雪擦出了幾條印子來。
第一輛軍車的門被打開,從裡面帶出來的風推開了新雪。一雙皮靴踏進雪堆裡在原地停留了兩秒鐘便邁開了步子,秦淵一向的風格都是一件大衣加黑色制服,總是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,軍帽此時被他擱在了車座裡,原先幹淨利索的頭發也變長了。
赫萊德站在新建的紅磚中心樓四層望下去,秦淵一個人懶散的靠在樹下抽煙,前面的牢籠中是他剛抓獲的異種。
最後一次見他是在1月16日,現在已經是1月23日,過去了快一周,防控局明令禁止不給軍方私自外出,但他有這個權利為所欲為。
等赫萊德拿起異種檔案查閱的時候,秦淵已經推開了他的門。
赫萊德看着門口的秦淵,他的眼睛裡挂着很多紅血絲,肩膀上的雪剛剛化掉,整個人還是那樣的精神。
他和秦淵說過很多次,讓他放一放手中的事情,死亡谷裡的夜鲮會有專門的抓捕團隊,可他從來都不聽。
今年過來,秦淵的話越來越少了……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。
赫萊德放下檔案問道:“這次帶回了什麼?”
“一隻短耳兔子。”秦淵淡漠的回答着他,徑直走到12—36檔案架抽出來了一沓厚厚的資料。
赫萊德跟着過去,這一欄是有關美洲獅的檢測報告,“有進展了嗎?”
“阈值75,突變豐度極大,需要再觀察。”秦淵簡而意赅的說。
赫萊德點了點頭,目光下移看到了秦淵翻資料的右手上,吓得他連忙丢開冊子。
“你不要命了嗎?!”赫萊德大聲咆哮着,推着秦淵往外走。
四樓的研究員聽到動靜都探了一個腦袋出來,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他的臉上,直到赫萊德往他手裡塞了一沓資料,衆人才發現他手背上的傷。
那是一塊被重物挫傷的位置,像是被鋒利的堅硬物體給刮下來的,他的手背白骨清晰,周遭的血都被冷雪給凍住了,青紫的痕迹一直往衣袖裡鑽……
試想那樣的創傷有幾個人能抗住,他們不去參與外界的抓捕,也不會像聯盟軍那樣作戰,實驗室裡的異種全部都是他們抓來的,剩下的就要靠他們!研究員咽了咽口水默默收回了腦袋。
“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好不好?”
一棵藍花楹樹下,許落望安安靜靜的坐着。在二十一區的文和醫院門口,周沉澤溫聲細語的摸着許落望的頭發,和他坐在了一起。
“黑色的頭發很适合你。”周沉澤說。
許落望擡眸看向周沉澤,旋即又收了回來。他望着對面的行人街,醫院門口的車子密密麻麻的停着,他坐在這裡數着人來人往。
今天的雪小了許多,出門也不算很冷。
周沉澤對他很好,在這幾天裡,他的屋子裡挂滿了琳琅滿目的衣裳,各種新奇的毛絨娃娃和他沒有見過的東西。
他染了一頂黑色的頭發,纖長的發絲剪短了一些。周沉澤誇獎完随後站立了起來,細心的為少年攏了一個小辮。
周沉澤彎腰去看,少年精緻的五官隐在細碎的頭發下,白皙的皮膚被黑發襯托得越發嫩滑,高挺的鼻梁被風雪凍得生紅,绯色的嘴唇微微抿着,他從來都很乖。
“真好看。”
周沉澤笑彎了眼睛,他今天穿着一件黑白相間的水波紋羽絨服,那是從十六區壓私大廈運過來的,專人定制。下面套着一條WE11DONE的褲子,随性的私家服飾把他顯得像個陽光的少年。
許落望的性子沉悶,一天到晚都不會和他說上一句話,他去到哪裡總會帶着他,看上去什麼也不反駁,其實他比所有人都清楚。
少年的心一直都沒有留下來。
周沉澤跟着他的視線望出去,那片由碎塊鋪就而成的藍花楹行人街,幾條園林椅上布滿了落葉。他偷偷去看少年的表情,依舊什麼也看不出。
久違的太陽撥開重重的陰霾露出了幾縷光線,許落望已經太長時間沒有接觸到陽光,那些燙人的光束驚動了少年的手指。
周沉澤喜不自勝,耐心的和他等着太陽出來,說:“今天天氣預報說,大雪會停到下午四點,你想去那邊逛逛嗎?”
周沉澤總會找各種各樣的話題來吸引許落望的注意力,可能是太陽的出現,少年終于從平靜中分出一絲疑惑來。
他的眼睛過分的沒有生氣,周沉澤局促的尴尬發笑,收回手從那汪雙眸裡艱難爬出來。
“不去也行,不去也行。”周沉澤自言自語的安慰自己。
他深吸了一口氣沉重的吐出來,他抿着唇瓣藏起眼睛裡的淚光,扭頭看向許落望的時候依舊笑着淺淺。
他多想少年能跟他說說話,哪怕隻是一個表情。
他們并肩坐在樹下一齊等着太陽的到來,直到二人的雙手都泛起一層金色來,周沉澤才又偏頭看他。
他會高興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