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遐俯首吻了她。
光影瞬間颠倒,洋流轉向,彗星繞行。
海濱上巨型聖誕樹倏然亮起煜煜彩燈,廣場擁擠人潮零點鐘聲蓦然響徹,沉重封閉無聲的重重水下,城市午夜橫跨過刷着“慢駛”字樣馬路的天橋中央——萬千個吻同時發生,畫面裡她閉上眼的霎那,光線陡然變形,色彩扭曲成險峻陡峭的山脈。
地殼沸騰起來。滾燙燃燒的橙色之中,明蔚望見母親明钰擔憂的眼睛。
她想起那是她結婚之前,每每回家商讨備婚事宜的時候,明钰時不時以這樣有些傷感的眼神凝望着她。明蔚起初以為這是尋常母親對待女兒出嫁的戀戀不舍,現今才察覺到那是身為女性對愛情的敏銳預感,母親先她一步解讀出命運的悲劇信号,隻是無法言說。
她還想起婚禮前夕,沈西屏在酒店房間,單獨和她說的話。
“沈遐出生前,我的胎夢是綠孔雀。”沈西屏微笑着說,“怕人,離我非常遠,連喝水都很警覺,身後有很長很漂亮的尾羽。我在夢裡叫他名字——那時候就想好了,他猶豫了很久,才緩慢地向我走來。”
明蔚聽得也笑了:“聽上去很像沈遐。”
“性格太難接近了。”沈西屏說,“他小的時候我疏于關心,把他帶到身邊後又總有補償心理,我不擅長做母親,把孩子養成了别扭又脆弱的個性。”明蔚想說沒那麼嚴重,被沈西屏笑着擡手制止,“不用幫他講話,我知道他什麼德行。”
“作為其中一方的母親,難免會偏心,想要另一方多付出一些,多愛一點,讓自己的孩子獲得更多的愛。我無法違心地說自己沒有這樣希望過,因為我知道愛并不容易,會讓人吃很多苦頭。”沈西屏輕聲道,“如果能讓我提一個要求的話,小蔚,我希望你們如果出現了問題,請你不要太快放棄。”
“他很需要這個,真的。”
明蔚記得當時的自己心裡滿是亂七八糟婚禮的雜事,點點頭簡單應付過去,就結束了對話。
但現在,她看到夢裡的自己對沈西屏張口說:“對不起,我做不到,因為沈遐先放棄了。”
——
明蔚是被自己咳醒的。
喉嚨幹癢難忍,鼻子也有點堵,一趟航班下來病情反而加重。
空乘很快送來了水,調整了空調風向。
離到達還有二十分鐘,飛機已經開始降落。她再度閉上眼睛,怎麼睡都睡不着了。
下機時餘光瞥見沈遐在和詩汶交談,明蔚戴上口罩眼風一掃,詩汶立刻就小跑趕了過來,說:“沈先生剛剛在和我說,因為他聽說你還沒尋好新住處又生了病,不如……”
“不如住到我家。”沈遐站在她身後,很快地把話補全。
三個小時的航班她做了兩個小時的夢,夢裡這張臉看都看厭了,明蔚睨他一眼,想都沒想:“不要。”
她父母家是老式小區,毫無私密性可言,現在的住址被曝光,但她沒落到無處可去的境地,本就定好了酒店房間,詩汶可以照顧她。
沈遐有點着急了:“你生着病住酒店,如果病情加重,誰送你去醫院?”
明蔚說:“救護車。”
沈遐:“占用公共資源。”
明蔚被這個理由擊倒:“……酒店的人可以送我,我還能叫我媽我爸來。”
呃,詩汶頗為煩悶地舉手:“我有内地駕照。”
對峙的兩人雙雙愣了一下,明蔚反應過來,拍拍詩汶,對沈遐道:“我有車,詩汶有駕照,你一邊待着去。”
詩汶被明蔚摟着,悍然反水:“姐姐,但我覺得住沈先生家裡比較好。”他家私密性好,不會被拍,也有醫生。
更重要的是,明蔚本來就住過那個家,舒适度是外面沒法比的。
明蔚陰恻恻道:“……你這個行為很二五仔你知不知道。”
詩汶立即睜圓了眼睛,明蔚趕緊說,“我開玩笑。”
連着說了幾句話,她偏過頭去持續咳嗽了一陣,站直回去,沈遐不知何時站到比方才更近的位置。
他在她面前稍微蹲下身,仰頭學詩汶喊了她一聲:“姐姐,能不能别生我氣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