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沈謙有記憶起,他爺爺沈修對沈遐的态度一直都不好。
這種不好并不流露在明面上,隻是相比于他對另外兩個嫡親的孫輩,關懷明顯少一些,嚴苛則多一些。
沈家是傳統東方家庭,沈遐這個來曆不明的孩子,小的時候外貌上的西方特征更加明顯一些,在整個老宅裡格格不入,像寫好的漢字多出一筆,礙眼的墨迹。
家裡上下,從沈家人到傭人管家都看老爺子眼色行事,沈修對沈遐始終冷漠,一般隻确認他吃穿用度有保證,其他人跟着也對沈遐疏于關心。沈翩沈謙讨厭沈遐,偶爾欺淩他,傭人就以小孩玩鬧的借口掩蓋過去,反正沈修也不會上心。
恰好那幾年,沈西屏因為事業和孩子和沈修關系僵硬,少有來往,沒注意到兒子在自己家裡處于微妙的、幾近被忽視的位置。後來也是意外發現,立刻帶着沈遐和沈修大吵一架,從此再也不回老宅住了。
那之後沈謙幾乎和沈遐斷了聯系,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上一面,沈西屏非常護着沈遐,沈謙想去和他聊幾句還會被沈西屏瞪。
後來他們各自出國讀書,沈遐越發獨立,讀電影、做影視,離沈家越來越遠。沈謙也是等到工作之後逐漸回過味來,發現他若有似無地在回避自己和沈家的聯系。這裡的沈家不包括沈西屏,主要特指沈修、沈翩、沈謙等人。
面上的禮節會保持,比如說每年幾度回家,但對話卻少之又少,盡可能地避免和他們交流。
一開始沈謙以為是他隐忍不發,之後漸漸發現,是沈遐内心裡對他們家并不在乎。
非要說的話——是看不上。
他第一次讀出這種想法時,自己都覺得駭然。
沈家的體量聲勢,大到可以影響經濟命脈的程度,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,在哪裡都是被敬仰的存在。沈謙在英國讀書時,都是大把揮霍玩樂,别人上趕着來捧他,大部分時候以沈家少爺的身份活在名流圈的傳說裡面。坦白說,他連商學院的課都不用去上,走個流程就能拿學位。
與此同時,沈遐在美國東奔西走地采風、搞項目、和一群來自天南海北的同學一起做作業,一畢業跑去影展拉投資、找創投,跑去香港做電影,從頭到尾沒對外透露過自己的姓是哪一個沈。
沈遐對星沉沒興趣,接手星沉傳媒,完全是為了沈西屏。
他對沈家的一切,從人到财都真真切切地看不上。
唯一一次以懇請的語氣跟沈修說話,是請他出席婚禮。
就那一次也差點把沈修惹火了,看在沈西屏就在旁邊的份上才勉強同意下來。
大多數人家有隔代親的說法,但沈修和沈遐之間不存在這一回事。沈修和沈西屏的父女矛盾亘久,沈修重男輕女,偏愛長子,沈西屏自小在家不受重視,又是個暴脾氣,一成年就跑出去和人合夥創業,做出點成績後軟磨硬泡地把星沉傳媒拿到手上,幹出成績後沈修看在眼裡,逐漸松口将星沉的其他闆塊也移交給她。
這對父女在商場上培養出了些許默契,這才稍稍緩和,結果沈西屏未婚先孕,咬死不說孩子父親是誰,關系又降至冰點。沈遐是不在沈家期待中誕生的孩子,沈修看到他就心煩,尤其他的長相又太紮眼。
過幾年沈修年邁體衰,時時想起這個不親近他卻繼承了他全部商業頭腦的女兒,沈西屏每一趟回家,他語氣愈發溫和,與之相反的是越發不待見劍走偏鋒的沈遐。
别人眼裡其實看不明白沈謙和沈遐關系是怎麼突然變好的,但沈謙清楚知道是為什麼。
有一年中秋家宴,那時他還沒和朱雅結婚。沈翩在西海岸沒回來,沈西屏身體不好,很早就上樓休息,他和沈遐當晚就準備回家,一同往車庫走的時候,沈謙沒話找話,問了他一句:“怎麼這幾次都沒見到弟妹?”
沈遐安靜了一會兒,沈謙以為他不打算搭理自己。
“她來了又要不開心。”沈遐說,“不想惹她不開心,讓她回自己家了。”
沈謙愣愣地說:“那她不會覺得被冷落嗎?”
“?”沈遐側頭看了他一眼,想了想說,“比她在這裡受氣要好點。”
沈謙喝了點酒,在醉意中突發奇想:“要不你和她一起,回她家去?”
沈遐略有些驚訝地望了他一會兒,然後說:“我不想讓我媽難做。”
沈西屏和沈修還是有幾分親情在的,工作上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,他要是一點沈修的面子也不給,怕被借題發揮。
“那弟妹也很辛苦啊。”沈謙随口說了一句,他的司機就趕了過來,對話戛然而止。
沈謙也是事後回想才意識到,他和沈遐的交流是那天晚上之後才逐漸變多的。
原因異常簡單:沈謙是那群沈家人裡唯一一個主動問起明蔚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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