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她意識到自己話中的酸味之後,路熹茗恨不得直接跳下車去,或是把臉埋到魚缸裡去。
明明“林亦真和她長得像”和“侯兆昀要複國”這件事之重要性比起來,簡直不堪一提,但路熹茗依舊控制不住自己那埋在心裡好幾天的、快要破土而出的探究沖動。
在擁有金嬉之力後,路熹茗總是時刻注意自己的所思所想,生怕會對現實世界産生什麼負面影響。
然而,連她自己一時之間都無法想明白,為什麼要用那樣的語氣問那樣的話。而她又是為何會想要知道對方的反應?
她隐約覺察出自己剛剛對話的方式缺乏善意。那是在預設楚淵會做些什麼讓她不爽的事情的情況下,爆發出的帶有攻擊性的問詢。
事實卻是,對方可能什麼都沒有做,甚至根本沒有見過林亦真。
楚淵見她又羞又惱的表情,一時之間有些發愣,并不知是該先回答她的問題,還是先安撫她的心緒。
可路熹茗覺得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撫。
“沒什麼大不了的,過了明天誰都記不得這些。”她麻醉自己。
于是,她很快地結束了複雜的思維過程,從神遊中脫離出來,重新将堅定的眼神對上楚淵疑惑的目光。
她扯着嘴角笑了笑,道:“總之,你要是有機會見到林夢洋的堂姐,可别表現得太驚訝哦。對了,我還是很好奇,你是怎麼确定你在過去見到的人就是我的呢?能給我講講嗎?”
這麼長的時間過去,話題被路熹茗換了又換,可算輪到他開口了。
楚淵沉吟片刻,說道:“你的名字。”
“然後呢?”路熹茗眨巴着眼睛,期待着下文。
他又想了好久,才說道:“和性格。”
“沒了?”
楚淵點點頭,目光盡是真誠。
路熹茗卻嘟哝着:“一點驚喜都沒有......”
楚淵哭笑不得,回複道:“你想要什麼驚喜?我沒有讀心術,我兄長倒是有。他若是還在世,大概會讀取你的記憶,并通過那樣的方式認出你來。”
楚子淩嗎?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來,路熹茗心中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來,有一瞬間,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眼前到底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。
她低下頭來,左手捏着右手,右手又捏回左手,玩了好一會兒,才問出另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:“你哥哥......你願意多說點你們兩的事情嗎?”
讓她沒想到的是,楚淵并未多加思考,也沒有拒絕她的邀請,就開始娓娓道來他們兄弟二人的故事。
“在月栖,雙生子曾被視為詛咒。我們的母親生下我們沒多久後便去世了,而為了順應民心,我的父親選擇把我藏起來,隻讓母親身邊最親近的侍女照顧我長大。而我的兄長,因為擁有魔力成為了站在光裡的那個。”
他的眼睑低垂下來,車窗外的陽光灑進來握住了他的手,路熹茗想,她如果是陽光,那現在就可以大大方方去擁抱他了。
“他每天都被父親帶在身邊,早就看透了世間的爾虞我詐、人心叵測,雖然外表是光鮮的王子、王位繼承人,但實際上他的讀心術是被動觸發的,不管他想不想,他每日定會源源不斷收到來自世人的訊息。我從小就覺得,他比我痛苦多了。”
“後來月栖國破,環亞成立,他總想着既然痛苦無法避免,若是能用自己的能力去為這世間做些什麼,也不算白來人世一趟。後來,環亞和歐聯邊境交戰,他便去雲川找父親,再後來,他成了談判桌上的常客。可接受的信息越多,他的精神越不穩定,身體也越差。十二年前,在他十五歲的時候,他沒熬過一場瘟疫,去世了。”
他頓了頓,擡起眼來凝視着路熹茗,臉色微白,卻還是對她笑了一下,又繼續說道:“那之後,我便成了楚子淩,繼承他的意志,模仿他的性格行為,代替他活下去。我是楚淵的事情,除了我父親,也就隻有帶我長大的徐姨、甯舒眉,和你才知道。”
路熹茗聽後心中久久無法平靜。這對雙生子生在這樣一個世界裡,沒有任何一個是赢家。
她問:“你是楚淵的事情若是被發現,會怎麼樣?”
楚淵的手交叉在一起,抵在下巴上,思忖了片刻,回複道:“大概會被送去風原谷吧。那裡是石芯的歸宿。”
“可......我見有不少沒有魔力的人也在嶽溪工作生活呀!”路熹茗想起小賈,不解地問道。她實在不想用“石芯”、“晶芯”這麼簡單粗暴地将人分類。
“風原谷與環亞大部分區域并非全然隔絕,有些貨品隻能從風原谷産出。進了風原谷後,也可找尋機會去往外界。隻是......”
“隻是什麼?”路熹茗有些焦急。
楚淵說道:“能夠出去的機會也早就被谷内部分人壟斷了。”
路熹茗瞬間明白,原來在環亞,沒有永恒的既得利益者,也沒有永恒的被壓迫者。即使都是沒有魔力的弱勢群體,内部也會存在相對的等級區别。
而她又怎麼能保證,楚淵到了風原谷,不會成為被壓迫的那個?
現在的她,是斷然說不出“等到了那一天,我就帶你逃去他們找不到的地方”這句潇灑話的。況且,即使金嬉的存在讓她可以驅使任意門,但金嬉要是走了呢?
她想了半天,也沒想出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,隻能在心裡默默祈求,楚淵被發現在頂替楚子淩身份的那天,永遠不要到來。
半晌,路熹茗開口道:“不去競選,會不會好一些。萬一,他們在競選的時候故意刁難你,到時候被發現了怎麼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