寬闊的官道上并行着三輛馬車,最中間的一列載着樂陽群衆,而兩邊則是護送他們的稽查和士兵。
滾滾的車輪和路面忙碌地接觸着,車上的人們和車輪一樣,低着頭被不可控的力量推着走,又不知道會去向何方。
路熹茗坐在隊列中的第十三輛馬車裡,抱着她的書包和劍,任憑腦袋随意地随着車輛的颠簸撞在窗戶的邊緣。她時不時想把頭伸出窗外,卻發現即使她把眼睛瞪到最大,依舊看不到隊伍最前方魏尋所在的那輛車。
“路熹茗啊路熹茗,”她深吸一口氣,告訴自己,“不要貪戀,不要沉淪,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。你現在最應該想的,是要用什麼辦法送這些人回家。”
她所在的車廂裡有四個人,兩兩并排,面對面而坐。她身邊的一位大娘一直在握着一個紅色繡花荷包,神色凝重地思索着什麼。當她悄悄抹淚的時候,路熹茗捕捉到了她輕微的動作,從包裡掏出一片幹淨的手帕遞給了她。
大娘原本打算婉拒路熹茗,可當她擡起頭來和路熹茗對視的時候,淚卻像斷了線的珠串一樣灑了下來。她張開了嘴,神情破碎不堪,哭得卻很安靜。
路熹茗猜她或許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,又或許讓她想到了某個珍惜的朋友,可讓大娘回憶起傷心的事來并不是路熹茗的本意,于是她隻好自作主張把手帕塞到她的手裡,随後把頭轉過去埋在窗簾裡。
或許是大娘哭得太有感染力,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父子也不忍心得偏過了頭去,各自看向窗外後退的風景。沒人敢問大娘為何會哭,但每一個人其實都知道原因。
路熹茗用餘光掃了一圈車内沉默的人們,開始盤算起接下來的計劃。如果直接跳下車,她或許可以把這幾輛馬車都舉起來藏在樹林裡,又或者不着痕迹地打暈一個騎兵,搶了他的馬,随後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前方的山裡,用她的念力制造一場“意外”的泥石流,讓車隊無法再前行。這或許都能拖延車隊北上的速度,隻是這之後呢?
直接把這些人送回家嗎?怕是不妥。他們的名字都被登記在冊,若是就這麼直接回家,還是會被再次找回去。
若是找個偏僻的地方開疆拓土,随後讓這些人隐居在那裡呢?怕是更不妥,若是她這麼做,本質上和強行送大家去寒照的行為并沒有什麼分别。她隻不過給了一個溫柔的借口,又再次剝奪了大家選擇自己家園的權利。
她想着想着,就發現她并沒有什麼能夠解決所有人後續生活方方面面的措施,若是就這麼貿然行動,她固然能從車隊中奪些人回去,可一旦他們的人生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好,她怕是又要活在自責之中了。
“砰——”一聲悶響打斷了路熹茗的思緒,緊接着悶響的是孩童急促的哭聲。隻不過這個孩子隻哭了一聲,便像是被人捂住了嘴,隻能發出些細微的動靜。
路熹茗立刻把頭探出窗外,卻看見了一個男子正背對着她,匍匐在地上,雙手撐着地,一點點向樹林裡挪去。他好像是從她後面的那輛車上跳下去的,但她卻沒見到後面那輛車上有任何人對該男子的跳車行為感到好奇。
最近的一個士兵背對着他們,在離他們大約三輛車的位置不疾不徐地騎着馬。他沒有聽到這聲響,但在隊尾的士兵卻看到了這一幕,似乎打算快馬加鞭趕到這名男子的身邊。
車還在快速向前運行着,路熹茗離他越來越遠了。她依稀看到地上有着一灘血,其痕迹卻并沒有随着她的遠離而變淡變細,反而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。
路熹茗不想打草驚蛇,吸引衆人的注意力,可她又沒辦法把一個受着重傷的人丢在原地不管,更何況,她已經是随隊大夫了。
她對車上的其他幾個人簡單叙述了一下看到的畫面,打算讓馬車停下來。可她忽略了一件事,馬車并沒有任何人把守着,一旦馬兒開始跑起來,便隻能跟着前車一同向前跑去,到了目的地才會停下。她踟蹰了片刻,還是決定賭一把,于是在衆人的阻攔中打開了車門,拿起了劍和背包,看準了一棵樹,動用起念力抓住了飛速後退的一棵樹的樹杈,又在抓住的那瞬間跳下了車。
好在樹杈夠結實,她在空中來回彈着蕩了幾下後,總算平穩地落了地,又飛快地跑到了那名男子的身邊。即使用盡了全力,他卻沒能挪動幾米,隻在身後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。聽到路熹茗淩亂的腳步聲後,他慌張地回過頭來,發現是随隊大夫,松了一口氣。
路熹茗湊近一看,這才發現那男子懷裡竟然還藏着一名小女孩。小女孩大概七八歲,臉蛋圓圓粉粉的,甚是可愛。她懵懂的眼裡都是淚花,嘴唇打顫,無措地看着地上的血漬,似乎是想哭出來,卻又不敢再哭。
男子的腿似乎是斷了,扭曲成駭人的弧度,他的額頭和脖頸處都是因疼痛而落下的冷汗,可他依舊倔強地向前匍匐着。路熹茗趕緊蹲下,焦急地對他說道:“先生,不要再動了,再動您的腿就要保不住了。”
“沒時間了,”男子咬着牙,疼得青筋直爆,“他們要追上來了。再不走沒時間了。”
“您先治好腿,之後還能走,不然以後都走不了。”
“嘶”,似乎是牽動到了傷口,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氣,“我走不了就走不了吧,馨兒一定要走,我要把她送回去,送回她母親身邊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大夫,快别說了,你要是也攔我,别怪我不客氣。”男子的态度很強硬。
“我沒有要攔你,隻是您這樣,也走不了多遠,還是會被抓回來的,到時候,您女兒說不定也要被看管得更嚴,”路熹茗指了指身後那個靠得越來越近的士兵,和他一同帶過來的幾名黑袍稽查,繼續說道,“他們快來了,您要跑也跑不了多遠,不如我一會兒說是意外,您不小心墜車,這樣還能打消些他們的疑心。”
聽完她的解釋,男子疑惑地皺着眉問:“你真不是來攔我的?”
“真的不是,”路熹茗蹲了下來,和他平視,“如果我是來攔你的,我就不會告訴你他們要來了。”
“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?”男子撐着身子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趕過來的人,換上了央求的語氣,“幫我把馨兒帶走吧。帶回樂陽,馨兒知道家在哪裡,你隻要幫我把她帶回去,我這輩子甘願為你做牛做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