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裡,路熹茗躺在小紅帳篷外的火堆邊,裹着毯子看星星。小紅極力勸她與自己擠一個帳篷,路熹茗卻打馬虎眼說再看一會兒星星就進來。
在這樣一個被風沙和雲層遮蔽着而看不見太陽和月亮的地方,星星卻清晰得仿若就在她的手邊,就好像她所處的位置并不是哪座山的山頂,而是一艘飛船的控制室,而她們此刻已經離開了太陽系,飛到了一片甯靜宇宙的中心。
路熹茗聽着右手邊五米處帳篷内傳來的輕微啼哭聲,輕輕歎了口氣。小紅說的那如狗糞一樣的世道,不湊巧地正是她親手造就的。她這一路上都試圖彌補自己曾經的過錯,卻連自己到底錯在哪裡都不知道。
如果沒聽錯,那哭聲應該是小花的。那麼漂亮又聰明善良的女孩子——即使遇到危險也沒想着一個人苟活着——她心底又該藏了多少事?而她思念的人,又能否聽到她的哭泣?
過了不知多久,帳篷營地徹底陷入安靜。篝火欲将熄滅,星星卻更亮了。銀河裡灑落的碎銀子碰撞在一起,發出一串“叮叮當當”的聲音,好似下一秒就要墜落,砸向這片綠洲,把一切都化為星屑。
路熹茗恨不能将自己也變成一粒沙,徹底和天地合二為一,而不是隻能盯着泫然欲泣的天空,看似有千絲萬縷的念頭,卻無力為它做些什麼。
在火堆即将徹底熄滅前,路熹茗向裡面填了一把柴,火焰慢慢蹿回了原本的高度,再次發出“噼啪”的聲響來。她點燃火把,悄悄走出營地,來到河邊。
說是河,但它沒有源頭,也沒有盡頭,就這麼安靜地呆在沙坑中央,表面如凝固的冰,又像一面鏡子,映照着無垠的天際。
她俯下身來從河裡舀了一瓢水。把水捧在手裡的那瞬間,她自己都覺得多此一舉。這麼少的水,難不成還要指望它能纏住蒼鳴?
可她總得給自己找點合适的理由,讓她看上去沒那麼傻。于是她自嘲般地笑了笑,對自己說:“如果蒼鳴還保留着懼水的天性,那這水說不定能在關鍵時刻救我一命。”
說完,她便朝着河流的東邊進發了。
南北走向的河流漸漸離她越來越遠,而越靠近沙漠中心,她腳下的沙子便變得更軟更細些。一開始,她還能健步如飛、如履平地,但走了十幾分鐘後,每多走一步,她就要向沙子深處多陷進去一分,走到最後,她已經很難将腿從沙中拔出了。
伴随着沙質變化的還有愈加冷冽強勁的風。那風像是能認出入侵者一般,在路熹茗踏入沙漠中心之前就開始嗡鳴起來,卷起塵土,撲簌簌拍打在她的面部和口鼻中。
原本她拿着火把,一來是為了照明,二來火焰跳動的方向可以可以幫着她确定風向以及蒼鳴的位置,隻是這風太大,她的臉都快要被沙子割傷,火把也隻撐了沒多一會兒,便熄滅了,隻留下一縷黑煙在空中徘徊。
視野倏然由亮變暗,路熹茗心下一驚,她怕因光線太暗根本分辨不出東南西北,于是立刻回過頭去,想要記住綠洲營地的位置,可原本還能隐約見到的營地火堆,和火光映照下的樹,此刻已經被風沙編織起的帷帳蒙住了。沙地看上去是令人絕望的光滑,來時的腳印早被流動的沙粒掩埋。
“不怕,還有星星,還能通過星星來判斷方向。”路熹茗一邊試圖安撫自己快要跳出來嗓子眼的心髒,一邊在腦海裡依托着曾經的記憶快速構建出整座沙漠的地形圖來。
營地在沙漠的西南方,她隻要确定北在哪裡,就能找到西南的位置。
可她剛一擡頭,卻發現這個想法也行不通——原本澄澈的天空,早已被沙土遮得一片昏黃。别提星星了,如今怕是天和地都讓人區分不開。她就像在一個沙做的繭裡,看不清外面的世界。
一陣更猛烈的風吹來,壓着路熹茗放下火把,捂着口鼻彎下腰。可即使這樣,這風似乎依然覺得不滿足,竟嚣張地想讓路熹茗跪倒在地,向它求饒,于是幹脆揚起一大片沙子直直朝她的眼睛襲來。
路熹茗另一隻手裡的水瓢竟成了她最大的累贅,她沒有手再去捂眼睛了,隻好轉過身去,用後背迎接那一大堆沙土。幾十萬粒沙子凝聚在一起,拍得她後背生疼,甚至有那麼一瞬間,她似乎聽到了脊椎和肋骨擠壓着肌肉發出的悲鳴聲。
她痛得跪了下去,護了一路的水瓢終于傾倒,水全部灑了出去。路熹茗下意識伸手去抓那水,結果水卻滞空了,停在了距離地面還有十幾厘米的位置,像是有人忽然将這片星球的重力撤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