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人計較的是未來,是利益,而孩子們隻會想到愛。對于十歲不到的孩子來說,又有什麼能比在親人身邊這個理由來得更直接和真誠呢?
路熹茗很想再說些别的什麼,可原本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團苦水此刻卻翻湧而上,堵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,遂隻能輕柔地摸摸蘭馨的發頂,回了對方一個笑。
蘭馨見她像是同意了,于是撿起紙來,說了一句:“路路姐姐,等我一下下。”随後,她娴熟地把紙對折對折再對折,最終折出一個紙風車來。她沿着大廳找了半天沒找到适合做風車柄的材料,隻好把風車葉片捧在手心裡遞給路熹茗。
“路路姐姐,謝謝你帶我來找爸爸。”
其實路熹茗想聽的根本不是“謝謝”。她鼻子一酸,接過那小小的黃色紙風車,問蘭馨:“為什麼是風車?”
“因為它是長在地裡的蝴蝶呀,它轉動的時候,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。”
“這裡的飯不好吃吧?”路熹茗凝視着手中的“蝴蝶”,問蘭馨,“而且沒有太陽、沒有月亮,連朵花都沒有,更沒有你喜歡的蝴蝶。”
“爸爸在的話,這些都會有的。”
“可他......已經不記得你了。他有了新家庭也無所謂嗎?”
“我要和爸爸在一起,即使他記不得我,隻要我記得他,他就還是我爸爸,”蘭馨甜甜地沖路熹茗笑了笑,“路路姐姐,這可是你告訴我的。”
告别蘭馨後,路熹茗握着那半個手掌大小的紙風車,漫步在地下城的街道裡,在腦海裡不斷描繪着這地下城未來的樣子。或許這裡也會像樂陽城的市井一樣繁華,說不定過不了幾個月就會有賣糖葫蘆的店,和賣漂亮布匹綢緞的鋪子。
奇怪的是這裡根本沒有長老會的人,也沒有任何彰顯長老會身份的建築标識,就好像長老會和環亞人隻能在地上的範圍活動一樣,而地下自有他們的王——隻是這個王他們從未朝觐過。
沒有人能看得見她,所以每當有人迎面朝她走來時,主動做出躲避的人隻會是她。
用不了多久,人們就會和這堆不知名的建築材料産生強烈的情感鍊接;再過幾年,他們興許就會心安理得地把這裡當作家了——到時候若是有人要破壞他們的家園,他們一樣會拎起武器頑強地抵抗着,即使他們并非是因為自願而來。
念及此,路熹茗的心頭油然而生一種廣袤無際、能吞噬一切的孤寂悲涼的情緒。即使在忘了來處、忘了自己是誰的情況下,即使在她不動用最後的能力去改變這個世界的情況下,人們照樣有潛力在任何逆境中活下去,且活得越來越好,那還需要她做什麼?
她又能做些什麼?
她低下頭默默地朝着來時的方向走着,走過那個為她指明蘭馨方位的女孩子家時,她聽到了小姑娘正興奮地在窗台唱着在嗣育所學到的新歌。路熹茗被歌聲吸引,擡起頭來向對方揮手,揮完後才想起來她看不見她。
她順着長長的斜坡走上了升降機所在的平台,見到升降機正在下降,立刻貼着牆壁躲了起來。升降機上站了四個人,其中一個人雙手被綁着,昏沉沉地睡了過去,而他身邊的一個外邦長相的人正對着另一個環亞長相的人說道:“你确定他消除記憶以後就不會跑了?”
他的範語說得好極了,竟一絲口音都沒有。
“沒了記憶還怎麼跑?”環亞長相、穿着便服的男子回答道,“他地位高,影響力大,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人跑了,民衆會恐慌的。”
一邊另一個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抱着臂,冷淡地評價一句:“可惜了,又少一個能記事的人。”
随後,他擡頭望着洞頂那巨大的半球,歎了口氣:“所有的情感當中,恐懼和仇恨可是最好的養料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