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到如今,她也認命了,鐘離秋餒然地想,“功德心甚輕、執著念慎重”,這句批語她是擺脫不了了。那就這樣子,她就是這麼個人,她不掙紮了,命該如此,她逃不掉也躲不掉的,更是反抗不得。
強行反抗,說不定……鐘離秋的嘴角顯出一絲苦澀,說不定還會連累周圍的人,為她承擔苦果。
于是,其他幾人突然聽見聲如蚊呐的一句“抱歉”。
寸想娘立即掏了掏耳朵,她不敢相信道歉能從鐘離秋口中蹦出來。要知道,鐘離秋是多麼驕傲的性子,誰都可能道歉,她不可能道歉;誰都可能低頭,她不可能低頭。
可是……她面色肅然道:“受傷的是你,我好着呢,你道什麼歉?”
鐘離秋後腦勺對着他們幾人,知道他們都看不見自己的表情,于是放任自己臉上出現灰敗的神色。
“我道歉你接受便是了,廢什麼話。”
幾人都聽得出來,鐘離秋極力想把話說得中氣十足,然而她此刻身體偏偏中氣不足,于是說話都透着點兒虛。
他們都忍不住嘴角扯了一下,然後快速收住自己臉上的笑,如果鐘離秋回頭,就能發現幾人臉上半笑不笑的樣子十分古怪。
“唉。”還是梅埼玉歎了一聲氣,走到鐘離秋身邊,掰着她的肩膀,将她面對着其他人,随後他對冷慕白和寸想娘揚揚下巴,“該說什麼都說吧。”
冷慕白率先開口,“你是被我傷到的,該我對你道歉才是,你也并沒有傷到寸想娘,不必對她道歉。”
鐘離秋眼睛撇到一邊,并不看他們,“我沒傷到人是因為被你攔住了,你當時要是沒攔住試試呢?我這傷也不賴你,是我應得的,是我自己忘記這是比鬥,沒控制好力氣。”
寸想娘強行擠到離鐘離秋最近的地方,這個時候鐘離秋的床邊已經站不下了,埼玉、梅停雲和冷慕白都硬生生被擠退了半步。
“行了行了,都聽我說,我是最初的‘受害者’,我有發言權,好吧?”
幾人都默不作聲看向她。
寸想娘先是對着鐘離秋的眼睛說:“你呢,雖然剛開始沒收住,但最後也沒釀成慘禍是不是?”
鐘離秋想反駁,但是“啪”的一聲,她的嘴就被寸想娘給捂上了。鐘離秋頂着一張憔悴的臉,對寸想娘怒目而視。
寸想娘這才若無其事地收回手,收回之前還警告鐘離秋:“你别給我反駁了,聽到沒?”
鐘離秋仍然有些不忿,但是眼睛一瞥,看見其他幾人擔憂的神色,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。
寸想娘滿意地點點頭,轉過身看向冷慕白。一對上冷慕白,她明顯沒有那麼神氣了,冷慕白一刀頂上去,就能把鐘離秋打吐血,還有在那麼緊急的時候,她自己離那麼近都躲不開鞭子,冷慕白隔那麼遠卻能在鞭子落下之前沖上來,那是人能幹到的事嗎?那是戰神!
霎時間寸想娘的目光裡滿是敬意,她正色看向冷慕白,這輩子沒這麼敬畏過,說道:“冷慕白你呢,你是為了救我,那時事态緊急,你能趕過來救下我就已經很了不得了,哪能事事周全呢?傷到鐘離秋也絕非你本意,是吧?”
冷慕白認真聽着她的話,最後啟唇道:“這不一定。”
“啊?”寸想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給驚掉了下巴,她舌頭都捋不直了,“你你你,你是故意的?”
冷慕白愣了一下,才搖搖頭否認:“那也不是,但是,我作為殺手行事多年,可能已經形成了擊殺對方的本能,所以才導緻了這麼嚴重的後果。”她眉眼黯然,平日裡向來鋒銳得像一柄出鞘的劍的氣質都鈍了起來。
她這麼說,寸想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話。她又不是殺手,哪懂殺手本能,不好否認啊。
坐在床上的鐘離秋聽冷慕白這麼說驚詫極了,随後湧上心頭的便是複雜難言的情緒。她沒想到冷慕白在想這些,與剛認識那時候相比,現在的冷慕白真是多了很多人情味。
她無可奈何般笑了一下,“你在想什麼呢?你可是第一殺手,你要想殺我,我早就沒命了,哪能隻受這點小傷?我自己能感覺到,你其實已經化解了很多我的力道,但凡不是你替我承擔了一部分力道,照我那攻勢,打在寸想娘身上都足夠她半死不活的了,原樣打在我身上,也不止讓我在床上躺半天吧?少說得躺半年。”說到後面,她已然帶上了些許調侃的語氣,但又沒有平日裡的不耐,聽起來柔軟了很多。
冷慕白怔然,“是……這樣嗎。”
“是啊,你的本能可不是想害我,要不然,我能好好地在這跟你說話嗎?你其實救了寸想娘,也救了我。”鐘離秋輕輕彎起眼睛,眸光明亮,語調輕松。
見冷慕白半天不說話,鐘離秋不滿道:“喂,冷慕白,你身體強悍,吃我大部分力道都跟沒事人一樣,但是我呢,隻是受了一小部分兵器相接不得不傳回來的力道,就躺在床上,你看似是在關心我,是不是其實是在嘲諷我啊?”說着,鐘離秋慢慢滑了下去,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。
冷慕白搖頭,“我怎麼會呢。”
“哼,諒你也不敢。”鐘離秋閉上眼睛,“我要睡了,我這傷可要好好養,唉,我可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啊,你們都退下吧,别打擾我休養。”
冷慕白嘴角微微翹了一下,仔細看躺在床上的鐘離秋許久,好半晌,才在心裡對自己說,看來,我并非隻有傷害别人的本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