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家的菜園子裡沒有種豆角，她家這些天頓頓不落豆角，人都快吃吐了，兩孩子和他爹看到餐桌上的豆角臉都綠了。

張華英從她大哥手裡接過裝豆角的籃子，轉手遞給黎老六：“你先拿回家。”

寒暄了兩句，黃氏拉着女兒的手：“阿英啊……”

張華英聽到她娘叫她“阿英”，抖了抖，暗暗警惕。

黃氏開始哭訴：“家裡的米缸見底了，一大家子等着米下鍋，娘知道你們幾個兄弟姐妹裡你心腸最好，娘也不想你為難，實在是沒辦法了。”

“娘少吃點晚上多喝點水，忍忍就過去了，你的幾個侄子侄女還在小，晚上吃不飽都哭了，你就可憐可憐幾個孩子，借家裡幾袋谷子，你兩個哥哥和嫂子一定會記住你的大恩，侄子侄女長大了也會孝順你。”

黎老六嘴角抽動了一下，心說，我們兩口子有兒有女，用不着姓張的孝順，但是又深知老丈母娘的秉性。

比哭慘，他比不過，因為他還要面子。

張華英左右為難，苦着臉：“我家就我和老六兩個人下地掙工分，兩個孩子還在長身體，小丫今年也要去學校讀書，家裡的糧食真不夠吃了。”

之前她也有拒絕過，可是每次都被老娘三言兩語打發了，腦子暈乎乎地把家裡的糧食“借”出去，兩孩子跟着她和老六一起挨餓。

小丫都七歲了，瘦瘦小小的，看着像五六歲的孩子，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，她哪有不心疼的。

沒想到一向聽話的女兒反了，竟然向她訴起苦來，黃氏拉眉毛耷拉下來，長着一張臉。

“你這說的是什麼話？”我又沒叫你餓着兩孩子，你們大隊今年收成好，分的糧食也多，你先借我點糧食，等家裡緩過來了再還你。”

“糧食不夠就去找你們大隊借糧，都是一個大隊的，你們大隊長總不能見死不救。”

張華英嘴巴發苦，連後路都幫她想好了，她娘對她是真好啊。

黎老六臉色有些難看，找大隊借糧可以，但是借糧是要還的，借來的糧食給了老丈母娘一家，卻要他一家人勒着褲腰帶過日子。

他又不傻，他就這兩個孩子，沒道理讓自家孩子餓着肚子，去喂飽别人家的孩子。

再說了，這些年老丈母娘家借走的糧食就沒有還回來過，老丈母娘的話過過耳朵就算了，當不得真。

謝蓮芳看不過眼：“我說大娘，你家這是嫁女兒呢，還是帶着娘家一大家子入贅我們大大隊？”

“見過打秋風的，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，這算盤珠子都蹦到我臉上了，年年都來這麼一出，你們不覺得丢臉，我看着都替你們沒臉。”

黎霜霜戳戳豆寶，豆寶咬咬牙，拉着小丫跑出來，撲到黃氏跟前，“撲通”一聲，跪了下去。

閉着眼睛，嚎啕大哭：“外婆我求求你了，不要搶走我家的糧食，我不想晚上餓着肚子睡覺，我和妹妹給你磕頭了，嗚嗚嗚……”

小孩子嗓音又高又尖，登時吓住了在場的人。

謝蓮芳最先反應過來，蹲下身一把攬住豆寶和小丫：“可憐的孩子，瞧瞧這小臉，瘦到都沒肉了，還有這小手，摸着全是骨頭。”

“你娘這幾年倒是大方，家裡的糧食全拿去養娘家的侄子，自己的孩子就沒吃飽過飯，瘦得比玉米杆子還細，伯娘心疼你們啊！”

最後的“啊“字尾音拖得那叫一個九曲十八彎，黎霜霜第一次知道四伯娘氣息這麼長，戲還這麼好。

張華英臉色漲紅，很羞愧，她也知道以前貼補娘家有些過了，苦了自家孩子，如今她想通了，已經改了。

小丫才七歲，懵懵懂懂，隻知道外婆和舅舅又要來搶她家的糧食，沒了糧食肚子就要挨餓，餓着肚子睡覺的感覺太難受了。

小丫比她哥更能豁出去，扯開嗓門幹嚎：“我不要餓肚子，哇……”

這是唱戲給她看呢，黃氏臉色難看，她的兩個兒子又羞又窘，想勸娘回去，改日再來，又擔心空手回去媳婦生氣。

“大隊長來了。”

剛剛黎霜霜去找豆寶的時候，順便叫一個小孩去把大隊長喊來，有外村的人來鬧事，必須得大隊長鎮場。

黎國中擰眉瞅着眼前這一場鬧劇，臉色黑沉：“鬧哄哄的，幹什麼呢？ ”

老六的老丈母娘每年都過來打秋風，說實話，他看不起老六的兩個舅兄，都是有手有腳的男人，不想着努力幹活養家，歪心思一大堆，撺掇老娘到出嫁的妹子家裡要糧，臉皮是真夠厚的。

他之前點過老六兩句，老六兩口子養兩個孩子本就艱難，豆寶和小丫漸漸大了，花錢的地方隻會更多。

黎老六也是個機靈了，有了兩個孩子和謝蓮芳搭的台階，他苦着一張臉：“大隊長，我丈母娘找我借糧，可是我家的糧食也不夠吃。”

黎國中：“那你想怎麼辦？”

黎老六：“我不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