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魔就是魔,正邪不兩立。”
冷柔危半躺在地,胸口被一柄長劍指着,賀雲瀾居高臨下地看着她,沉靜而嚴肅地宣告了結果。
兩人之間漫開良久的沉默。
冷柔危臉頰邊挂着血痕,她勾唇笑了笑,渾然沒有危難臨頭的自覺,指尖追逐着雪亮的劍尖,喃喃歎了聲,“好劍。”
這柄劍能劈山分海,是劍尊權傾天下的象征。這樣好的一柄劍,當初還是她毫不猶豫地融了本命法器鑄造。
賀雲瀾帶着它威風凜凜地出征時,劍身在戰場上嗡鳴飒響。
冷柔危仿佛也能聽見一個聲音說‘看,它多麼神氣’,遙相呼應地為那劍自豪。
而這劈山挪海之勢,如今反指向她。
“你怎可對道君口出狂言?”站在賀雲瀾身後的女子顫着指尖指向她,秀眉微微蹙起。
女子名叫婉舒,與冷柔危恍如照影,然而這世上絕不會有人将兩人混淆。
一個柔弱無骨,似乖馴的藤蔓,隻知攀附在賀雲瀾身上,哭哭啼啼。
一個身姿纖長勁瘦,裹在素白衣裳之下,就如珍珠上那一點秾豔華光。
跟在賀雲瀾身邊這些年,即使冷柔危早已不像從前的自己,卻依然棱角分明。
冷柔危眯了眯長眸,懶洋洋掠過婉舒,視線定在賀雲瀾身上,“如今什麼人也配與我說話。賀雲瀾,你慣壞了人。”
婉舒氣得直跺腳,“你!不過是個……”階下囚三個字還未說完,便被賀雲瀾廣袖一攔,拉在身後。
賀雲瀾看着冷柔危,一貫沒什麼情緒的眼神似是隐忍,半晌,難得流露出幾分悲憫情緒,“阿柔,總有一天,你會理解我。”
“總有一天?”冷柔危咳出一口血,眼光瞥過他血迹斑斑的戰靴。
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重重圍軍刀劍晃動的影子,她不禁哂笑,“賀雲瀾,你為了騙我,連你自己也騙?”
眼下這光景,哪裡還有下一個明天?
冷柔危擡起頭,鳳眸陡然銳利,近乎逼視着他,“這麼多年,你對魔界的偏見竟隐藏得如此之深,真是辛苦你了。枉我千挑萬選,挑出了你這麼個白眼狼。”
冷柔危講話不留情面,婉舒早已按捺不住,抖着賀雲瀾的袖子,在他懷裡急得眼淚直掉,“尊上,你怎可任她這般欺辱了去?”
賀雲瀾喉結滾了滾,不知出于對這多年情分的一點憐憫,還是什麼緣故,他一個字也沒說出。
分明是她冷柔危受了傷害,卻像是他做出了多麼大的忍讓。
從前她怎麼就沒有看出他的這份虛僞?
——不,是有人看出過的。
那時候她是怎麼做的呢?
她心裡的聲音為他找了理由,說服了自己。
如今魔界覆滅,當年師父阻攔她的一幕幕提醒着冷柔危為時已晚。
她閉了閉眸,恨極反笑。
笑賀雲瀾,也笑她自己。
一日之前,她還是賀雲瀾的雲宮護法,是他名義上的道侶。
不過轉眼,她的賀道君竟接二連三地送了她這麼多‘大驚喜’。
這第一重驚喜,冷柔危覺得或許該叫‘我是替身’。
婉舒是冷柔危從賀雲瀾的地宮裡抓出來的。
賀雲瀾出征北荒仙域,冷柔危留在碧落山之巅,為大陣護法,鎮守雲宮。
此地與世隔絕,她卻仍聽見些風言風語,說是賀道君金屋藏嬌,心愛的女子另有其人。
若他高坐雲端,誰也不愛,冷柔危倒不在意。
這麼些年,她對賀雲瀾一見傾心,癡心付出,贈他機緣法寶,陪着他從籍籍無名到平步青雲,她甚至離開魔界,連尊主之位都舍棄。
賀雲瀾從未拒絕,默默允她跟在身邊。
冷柔危知道他天生感情淡薄,不善言辭,以為這樣就算是賀雲瀾的承認。
可見到婉舒的第一面,冷柔危看着這個面容與她有八分像的女子,瞳孔輕輕縮了縮,連心神都恍惚了一瞬。
婉舒躺在冰玉床上溫養着魂魄,看樣子已經過了不知多少時日——甚至多少年。
恐怕從賀雲瀾成為劍尊,在碧落山上興建雲宮開始,她就在這裡了。
諸多細枝末節如雪崩般轟塌而來,砸得冷柔危措手不及,微微昏眩。
怪不得。
怪不得賀雲瀾總不讓她去地宮。
如今想起,賀雲瀾素來喜歡她着白衣,又明裡暗裡,通過身邊人之口說她不夠溫柔,太有主見。
怪不得他對她諸多挑剔,原來早就有一個模闆躺在這裡。
他欺瞞她!
冷柔危隻覺得荒唐,她閉了閉眼,當即将人抓出來扔在霓光殿,等賀雲瀾凱旋歸來。
在這段時間裡,還沒有等冷柔危心裡習慣性地為他找好一個理由,賀雲瀾就風塵仆仆地為她帶來了第二重‘驚喜’。
“覆滅全族”。
冷柔危怎麼也沒想到,賀雲瀾讓她鎮守雲宮的同時,大陣也隔絕了外界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