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非,傳聞中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傳聞中,魔尊起家是吃了軟飯,才有今日魔界這番盛景。
他娶的那個身世顯赫的大妖就是冷柔危的母親。
冷景宸隻聽說她身份尊貴,名頭盛極,卻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身份。
因為已無人記得她的聲名。
妖王隕落,妖域大亂之後,十一洲征伐易主,再也沒有人能追溯她的來頭。
她生下冷柔危之後沒多久就瘋了,再後來就消失了蹤迹,無人知她是死是生。
——所以是因為忌憚她才留着冷柔危嗎?
若是沒有冷柔危,他原本不需要那麼辛苦地做許多暗中的準備,不需要提心吊膽地隐忍這麼多年。
委屈怨恨壓過了冷景宸的恐懼,他執拗地看着冷戈,試圖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答案。
“啪”——
這一巴掌直接把冷景宸扇得滾到石階下面去。
冷戈深吸了一口氣,壓制着怒火,冷聲道:“本尊是平日太慣着你了,教你連規矩尊卑都不分了。來人,把他給我關到萬魔塔面壁思過,靈妃有任何請求一概不見!”
靈妃是冷景宸的母親,這一次冷戈是真的動怒了,勢必要給冷景宸一個教訓,決不許任何人求情。
被拖走的冷景宸聲嘶力竭地喊道:“爹!你要救我!一定要救我!我害怕!”
冷戈皺眉,捏了捏發痛的眉心。
這個兒子實在沒腦子,成天隻知道咋咋呼呼,淨挑棘手的事給他,他越看越窩火。
冷靜下來又想,冷景宸絕不能死。
為今之計,隻能想盡辦法先穩住冷柔危。
*
紫羽殿,燈火通明,四下空寂。
冷柔危并沒有喚來女使,她獨自将桑玦拎到美人榻上,讓他側躺着,露出受傷的一面。
她的話才從魔衛那裡傳出去,今夜近侍們肯定蠢蠢欲動。
要是讓他傷成這樣就回去,她這把刀恐怕就廢了。所以她留桑玦在殿裡,将他重傷的消息遮掩下來。
想到這,冷柔危眼前浮現少年剛才擡頭那一眼。
堅韌又脆弱,像一株被露珠壓彎的草葉。
他的眼型其實并不尖銳,眼角略鈍圓,忍着傷的時候,那雙染了霧的眼睛讓人想起濕漉漉的小動物。
他并不是一味的硬骨頭,知道什麼是對自己有利的,會服軟,裝可憐。
他的話,就是對她那枚咬痕的回應。
冷柔危兀自笑了聲,似是覺得有趣。
她低頭看着雙目緊阖的少年,他長睫安靜地垂下,顯出幾分說不出的乖順。
他莫名地滿足了她近乎咄咄逼人控制欲。
這讓她感覺到上一世曆經秩序崩塌重生之後,一切重回掌控的舒适。
指尖探上他的額頭,将他額前蜷曲的碎發撥開,冷柔危的目光忽明忽滅。
從她參與到這場信任的賭局之中,她就一直好奇,她的控制與報複,他的偏執和義無反顧,會将這段關系推到何處。
冷柔危暫時将這些擱置,在案邊寫了一封請命書。
追殺魔獸一事她勢必要接手。上一世她調遣的是二長老手裡的部下,追查時就有諸多疑點,現在想來,他的人一定是隐瞞了什麼。
如今多了冷景宸這檔子事,她不用猜都知道,冷戈不會輕易讓冷景宸接下這個擂。
但涉及少主之争,這是絕非尋常手段能平息的事,冷戈一定要在明面上拿出些真材實料來安撫她,才能把這件事壓下去。
她把二長老在澤芳大會的失誤和冷景宸這兩件事一起擺出來,就能趁勢把赢面放大。
冷柔危冷靜地計算好一切,将信箋送去摩羅殿,才在桑玦身側坐下,開始修刀。
撕開他染血的衣衫,猙獰的傷口猶如谷地的裂痕,斜斜地從腹部貫到肋骨,露出白森森的骨端。
這傷的确太深了,兵器的切口之外還有撕裂的痕迹——有他自己所為,也有和奚珑交手時所傷。
冷柔危原本覺得他傷勢成迷,剛才還神采奕奕地劍挑敵手,轉眼又忽然昏倒。
現在看來倒像是全憑一口氣強撐。
可見,這一次是真可憐。
冷柔危師從時驚鲲,他是醫道雙修的大能,術法高深似海,冷柔危對醫術雖不感興趣,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有所通。
桑玦體内的魔藤已經生長出細小的觸角,密密地交織起來,網住了傷口,止住了血。
它除了能控制人之外,亦有療傷的功效。
冷柔危用術法将傷口周圍的血清理了大概,撕開披帛,給桑玦包紮傷口。
他的傷口很長,需要沿着斜行的開口,将披帛繞到肩背後,環着包紮。
不知道在傷口上環過第幾次的時候,桑玦睜開了眼睛,靜靜地看着冷柔危。
少年肩背寬闊,胸膛随着呼吸起伏,他身上的盎然生氣似乎也随着他一同醒來,随時會向外擴張領地。
如此近的距離,冷柔危兩隻手臂在他腰背環出的空間一下子顯得狹小。
面對這種隐約的侵略性,退一分,冷柔危的領地就少一分。
所以她不退。
“醒了?”冷柔危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從容地将他後背的披帛拉到腰底。
就在她随着放下披帛的長度傾身時,猝不及防被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冷柔危怔了怔。
這種感覺很陌生。
賀雲瀾對她大多數時候都是發乎情,止乎禮——如果那也算“情”的話。
他最親昵的舉動,就是為她拂去衣衫的風雪,披上狐裘。
她從未有過忽然墜落到一片溫暖中,被包裹起來的感覺。
不,更确切地說,是包圍。
這種意料之外再次讓她的秩序受到了冒犯。
“啪”——
這一巴掌将桑玦扇得偏過頭去,冷柔危居高臨下地道:“你在幹什麼?”
她聲音冷淡無波,所有的愠怒都宣洩在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裡。
桑玦攬她入懷的力氣很大,但并沒有扣得很緊。
反倒是兩隻手不知道放在哪裡,虛虛架着,一切的動作完全是模仿冷柔危。
所以冷柔危輕而易舉就掙脫了。
冰霜在周圍隐隐約約蔓延,桑玦的肌膚上也泛着寒氣,他回過頭來,不見生氣,反皺起眉,奇怪道:“你不是想要這樣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