縱然一時溫暖愉悅,但貪念就是弱點。
放任貪念就是放任弱點繼續生長。
将溫暖的依賴交予他人,就是失去主動權的開始。
她不想從外界汲取溫暖。
桑玦好像才明白過來,她是在解釋為什麼會咬他。
但他的直覺告訴他,她的愠怒不是因為這個。
桑玦無所謂地笑了聲,“這有什麼,我又不在乎。隻要阿姐能醒——”
“在本宮恢複記憶之前,”冷柔危驟然回頭,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眸乜着他,“你隻是本宮的近侍。”
沉默。
桑玦抿住唇,一言不發地看着她。
她的氣息像是尖銳的刺,紛紛豎起來,那股冷香也變得動蕩不定,時淡時濃。
而她的冰冷的話語,打碎了此前短暫的溫柔熾熱,也刺到了他。他的心髒不受控制,猛地收縮了一下。
桑玦喉頭滾了滾,他眼裡波光流轉,像是有穿透力一般,探究地看着她。
他想追問為什麼。
為什麼醒來之後突然這樣冷待他。
但是他最終沒有說出口。
桑玦想起他曾嗅到過這樣類似的氣息。
在夜晚。
就像她從不承認自己怕黑一樣,她還有其它他所不懂的恐懼。
桑玦的委屈在動蕩的氣息之中漸漸消散,任由這尖銳的刺沖向他。
他看着冷柔危整理好自己的衣衫,忽道:“好啊。”
“我等着殿下。”
少年抱着刀,笑意慢慢揚出眼角。
他好似從未落魄,從不氣餒。
從不怕輸。
如果這是一場賭局,從揭開身份開始,他就是在坦然無畏地明牌賭。
她還沒有完全地記起他,沒關系,這隻是時間問題。
他有數不清的時間可以等待。
比起永遠找不到她,等待是無足輕重的一件小事。
冷柔危不用回頭,也能感覺到他夜色之中的眼睛如兩點明亮的焰火,她沒有回答。
一柄長刀挑着燈籠,越過她,向夜色走去,少年的衣袖随風輕輕晃動,燈影明明滅滅。
*
魔宮,摩羅殿。
殿下恭恭敬敬站了兩列大臣,冷戈高坐主位,面容隐在魔息之後,無人能窺探。
“尊上,若水已經被三千魔衛聯陣鎮住,正在清點傷亡之數。”
“尊上,祭壇已經着人清理,預計明晨可重整完畢。”
“尊上,既然大體已經安定,遺冢事關魔族的根基,還是得早行修繕之事。”
冷戈聽着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,支着額頭,一直沒有說話。
他在等。
已經過去了半夜,冷景宸的屍體遲遲沒有消息。
“禀尊上——”在衆人沉默不敢言語的時候,殿外來了一魔衛道,“少主殿下回來了。和她一起的還有那個近侍。兩人安然無恙。”
冷戈默了默,揚聲道:“好,好啊。”
他的情緒似乎因為冷柔危的回歸而高興不少。
“既然如此,傳令下去,宮宴照舊,三城五池,共賀我兒成人之禮。”
“尊上,”一大臣猶豫道,“遺冢如今才受到重創,三千魔衛維持着陣法尚不能脫身,若是如此,恐怕……”
冷戈道:“那又如何?難道就因此要罔顧魔界的少主成人之禮,要她遭受他人的嗤笑嗎?”
所有人都知道魔尊對長女的寵愛驕縱,此話一出,無人再敢進言。
“父尊如此,倒是要讓兒臣成為衆矢之的了。”冷柔危聲先于人,她從殿外走進來。
她長發披在身後,沒有絲毫多餘的墜飾,卻依然顯得華貴雍容,自成風骨。
她唇角輕勾,鳳眼裡是笃定從容的光彩。
映襯在搖曳的暗紅色繡金華服旁邊的,是她手中的黑色弓.弩。
“那是……弑神血弩?”
“什麼?弑神血弩?”
“怎麼可能?弑神血弩那等上古兇器,竟會被她馴服?莫不是看錯了吧?”
“那分明就是弑神血弩,不可能有錯。”
“這麼說來,是魔神親自為她加冕的?”
……
原本群臣隻見過冷柔危嚣張跋扈的模樣,卻不知她暗地裡下的苦功,心中多少有些懷疑。
但在魔族百代的傳承中,冷柔危是唯一一個獲得魔神認可的少主,衆人心中也都慢慢有了主意。
不知是誰帶了頭,紛紛垂首而呼,“恭喜少主殿下,賀喜少主殿下。”
冷柔危站在階下,隔着俯首而拜的大臣,仰頭對上冷戈的視線。
遮掩面容的魔息褪去,他冰冷的神色上浮出一個淺笑。
盡管冷柔危的神色是平靜的,她站在王階之下,冷戈卻仍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,甚至是威脅。
他清楚地意識到,冷柔危有什麼和以前不一樣了。
不再那麼容易被引導操縱。
那種從容自若讓他想起一道模糊的影子。
而她的面容也和那道消失已久的影子漸漸重合。
冷戈恍然心神震動,竟有一瞬重新感到了令他心生敬畏的,堅韌不可摧折的生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