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柔危知道桑玦是跟着她來的。

她也知道“阿姐”對于桑玦的重要性。

在她恢複記憶之前，“阿姐”這個身份與她并沒有什麼關系。

但桑玦的這份擔心對于她現在的處境來說，并不多餘。

如果真走到了父女相殺的地步，有一把刀總比沒有強。

她沒有戳穿桑玦，反而在冷戈面前遮掩一二。

她給冷戈倒了一杯酒，遞給他，答道：“自然。”

冷戈歎了聲，“其實多個人為你着想，也沒什麼不好。”

他接了酒，似在回想什麼，“自從那個女人走後，本尊一直忙于大小政事，無暇顧及你。這麼些年來，一直希望能找一個知你疼你的人，陪在身邊。你也已經成年，若能早日成家，也了了父尊一件心事。”

冷柔危注視着他，“成家倒未必是一件好事。要是我到時候頭腦發昏，跟着一個毛頭小子離開魔界，留下父尊一人，父尊到時候又該怎麼辦？”

冷柔危假設得随意，說得卻是上一世真正發生過的事情。

她心裡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麼，卻又好奇，冷戈會說出怎樣的答案。

冷戈看了她一眼，似是無奈地歎了一聲，“要真是有那一天，本尊隻怕是會傷心不已。不過阿柔，隻要是你想要的做的事，父尊絕不會阻攔你。你要是真的愛到深處，不管在哪裡，你都是本尊的好阿柔。”

看，這就是冷戈的厲害之處，隻要他咬準了一切是為了她，即使是冷漠，也能粉飾成關切和無奈的縱容。

沒有任何人能挑出他的錯處，隻會有人說她被驕縱壞了。

冷柔危淡淡地笑了笑，發現冷戈的身上倒是有一種和賀雲瀾相似的虛僞。

“我夢到她還活着。”冷柔危擡起的眼眸明明平和沉靜，卻隐含着一個需要回答的問題。

冷柔危不覺得冷戈找她來就是為了關心她的婚事。

他是最忌憚女人的人，今天他提起‘她’有些頻繁了。

畢竟，冷戈曾因為一個魔侍不小心在冷柔危面前提到“夫人”兩個字，當場将他燒化成一捧灰燼。

在冷戈的禁令之下，所有人都對那個女人諱莫如深，冷柔危也不願記起有關她的一切，她逐漸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了。

冷柔危之所以習慣在回憶裡隻把她當做‘那個女人’，正是因為冷戈提起時是如此稱呼。

經曆過魔神遺冢之後，除了女人歇斯底裡與瘋，冷柔危還看見了她那首陌生卻溫柔的歌謠，以及隐含在絕望之中和着血與淚想傳達給她的意思。

女人的形象開始變得模糊而怪誕，冷柔危也分辨不清楚，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了。

她的名字，身份，來曆，去向，對于冷柔危來說成了一個謎。

冷戈慢慢将酒杯再次斟滿，這次沉默得有些久，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，“哦，還夢見了些什麼？”

“一片翎羽。”冷柔危随意編了個說辭試探。

冷戈手中漸漸凝出了一片流光溢彩的翎羽，“是這個嗎？”

這片翎羽與冷柔危的不同，一眼就能看出是鳳凰尾羽，金光耀耀，威壓四溢。單從這一眼，也能想見上古神獸鳳凰威風凜凜扇動翅膀的模樣。

冷柔危長眸微眯，沒有說話。

似乎看出冷柔危眼裡的疑惑，冷戈捏着翎羽，眉間隐有憂愁，“本尊也找了她許多年。沒想到你還記得她。”

他掃過來的眼神很冷，沒有絲毫感情。

這才是面具之後，冷戈真正的樣子。

他今天看似漫不經心迂回周旋，一切卻是有意布置，就在這裡等她。

“這片翎羽原本是她要留給你的，不過……”冷戈将它重新收起。

“你想和我交換。”冷柔危直截了當地道。

冷戈笑眯眯地飲了一杯酒，“阿柔果然聰明。”

他好像早知道冷柔危一定會探究這件事的始終，以此為籌碼，與她談判。

冷柔危略一思索，冷戈想要的，無非是兩樣，讓她交出她的少主之位，或者，冷景宸。

“複活他？”冷柔危随意道。

冷戈鷹隼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這個剛剛成人的女兒。

在他不知不覺間，已經成長得如此敏銳而冷靜。

短短幾句交鋒，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。

意圖被識破，冷戈不見絲毫惱怒，也沒有出爾反爾的慚愧，反笑道：“他畢竟也是在本尊膝下長大。本尊自小對他的關注是少了些，他人也就淘氣。死過一次，也該吃慣了教訓。本尊想着，這一次就揭過不提了罷。阿柔作為長姐，以為如何？”

這種不公前世冷柔危經曆得不少。她都習慣性地忽略，不去在意。

但她已從桑玦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在意。

從未有一次，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不公的情緒，心魔從心海的淵底乘着暗湧掀起滔天巨浪，她竟壓不下去。

心魔的聲音聲聲回響：

“魔尊根本就不愛你，你應該找一個能給你公平和在意的男人。”

“除了賀雲瀾，根本不會有這樣強大的男人能帶你走出深淵。”

“都怪你殺了他。”

心魔趁機在放大她的情緒，試圖由此掌控她。

冷柔危心中冷笑，覺得有幾分荒謬。

“我為什麼要獲得他的愛和在意？”

“公平不是别人給的，是我殺出來的。”

“指望别人給你公平？在做什麼夢？”

冷柔危在與心海中的聲音争吵時，外界傳來冷戈的聲音。

“其實與人成家并沒有什麼不好，至少你不用親自在血海裡拼殺，能夠安然地活在這世上。”似是在反駁冷柔危此前說的那一番話，又像是大發慈悲地指出一條明路，冷戈看着冷柔危淡淡道。

冷柔危針鋒相對，“那她善終了嗎？”

不用說是誰，兩人也心知肚明。

冷戈的臉上繞了重重魔息，神色模糊，語調也冷了下來，“阿柔，她不一樣。”

“你應該聽勸的。”他似乎看出了冷柔危瞳色的異狀，手中翎羽為冷柔危渡去了一縷氣息，那心魔立刻被壓了下去。

冷戈收起翎羽，居高臨下地道：“隻要你拿回鬼域的聚魂燈，事情做成了，本尊自然會把手中的這片翎羽給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