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狼”從水中飛躍而起,濺開的水花落在冷柔危臉頰之前,她掌心霜縛破空而出,将它牢牢纏住。
冷柔危和近在咫尺的“小狼”對視,水珠濺上她的睫毛。
潮濕的氣息裡,她仿佛聽見雨聲。
那是冷柔危和賀雲瀾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吵架。
那時候賀雲瀾已經是一方小有盛名的劍君,她和賀雲瀾在奪寶的路上誤入大妖幻境,走過尋常村落,遇到一個女子,名叫小憐。
冷柔危警覺多疑,看見小憐的第一眼,直覺就告訴她,這個人令她很不舒服。
小憐一雙眉眼裡含着愁,弱不禁風,怯生生地喚賀雲瀾劍君哥哥,求他帶自己離開被封印的幻境。
冷柔危本想賀雲瀾清冷端肅,不會因為小憐的三言兩語就放下心防。
但賀雲瀾猶豫了。
冷柔危無法形容那一瞬是驚訝更多,還是失望更多,心髒不受控制地下沉。
冷柔危向來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,自她少時起,就沒有從誰那裡學到過如何表達喜歡。
她我行我素了三百多年,行動都是張揚的,甚至是霸道的。
她那時瞧上了賀雲瀾,就把天才地寶強硬地塞給他,完全罔顧他的自尊。
這種表達或許并不妥當,但這是冷柔危能為這份喜歡做的全部,這是她的方式。
冷柔危對賀雲瀾做的,說是一擲千金也不為過。可她越是步步緊逼,賀雲瀾越是避着她,冷着她。
冷柔危心意決定的時候,不惜和魔界決裂,切斷了所有退路跟他走。
做到這樣的份上,她才讓這座冰山有些許的松動,讓賀雲瀾不再排斥她。
冷柔危以為賀雲瀾天性就是如此冷的,對誰都是拒之千裡之外。
所以賀雲瀾向她承諾,日後必不會薄待她的時候,她有些暗暗的愉悅和驕傲,好像費盡周章,最終還是得償所願打到獵物的獵手。那是一種征服欲得到滿足的感覺。
見到小憐的時候冷柔危才知道,原來她之前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一絲心軟和猶豫,别人可以如此簡單地得到。
隻需要一個眼神,一句劍君哥哥。
天上忽然飄起雨,寒風吹來,小憐瑟瑟地縮着肩膀,打了個寒噤,她的睫毛蒙上水霧,擡起頭看着賀雲瀾欲言又止。
賀雲瀾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風,搭到了她身上。
冷柔危如鲠在喉,心髒好似壓了塊石頭。
小憐怯生生看向冷柔危,對賀雲瀾道:“劍君哥哥為我披衣,這位姐姐不會生氣吧?”
她竊竊飛來的目光裡,卻是壓不住的得意,甚至在一瞬間現了臉上的妖形。
這是明晃晃的挑釁。
與大妖短兵相接,冷柔危心中那股暗火像是被猛地澆了油,她立即動了手,霜縛卻被賀雲瀾一劍挑下。
賀雲瀾不解中帶着怒,“你這是做什麼?要不是我及時出手,你又要傷及無辜!”
“又?”冷柔危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失望。她已向賀雲瀾承諾過,跟在他身邊不再濫殺,他一個“又”字把她所有的努力全盤否定。
原來在他眼中,她一直都是惡劣不堪的。
賀雲瀾似是知道自己失言,避開冷柔危的眼神,“我知道你已經為我收斂良多,可是事情結束之前,你我都不能輕易下定論,平白冤枉人。”
一連被賀雲瀾扣了兩頂帽子,冷柔危心髒一陣刺麻,她譏诮道:“冤枉?你就沒有冤枉我嗎?你看看清楚,她就是我們要追殺的大妖。”
冷柔危收緊手中霜縛,意圖再戰,賀雲瀾劍氣外放,與她針鋒相對,打定了主意要護住小憐。
“阿柔,你不要因為自己一時的情緒蒙蔽了雙眼。”賀雲瀾情緒穩定,像是看穿了她,“她連妖力都沒有,怎麼可能是妖?”
他置身事外,冷靜沉着,好像一切都是她無理取鬧。這副樣子,這副說辭令冷柔危越發火大。
他已經看出了她有情緒,卻對這情緒置之不理,反來指責她。
冷柔危步步緊逼,一雙眸子裡是壓不住的怒意,指着小憐揚聲道:“要是我看見她剛才化形了呢?”
賀雲瀾看她那一眼,似是覺得她不可理喻。
“撲通”一聲,小憐倒在雨泊中,臉上霜雪一直凝到睫毛,虛弱不已。
賀雲瀾回頭看了小憐一眼,再看向冷柔危手中的霜縛時,滿眼責備,他壓着情緒,似在容忍,“你不要無理取鬧。”
小憐道:“劍君哥哥不要為我生氣,都是小憐不好,讓姐姐誤會了。”
“與你無關。”賀雲瀾一甩袖,蹲下身将小憐抱起來,冷柔危看着賀雲瀾忙碌的背影,雙目發脹,攔住他質問,“今日你甯肯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,也不肯信我?”
賀雲瀾平淡無波地回眸,“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她是什麼人,我自有決斷。”
他克制的語氣和眼神像把鈍刀。
賀雲瀾抱着小憐,踩着積水大步離開,将冷柔危留在原地。
冷柔危的衣衫漸漸濕透,臉上也盡是雨水,她卻一動也沒有動。
她看得分明,那霜雪是如何自發地在小憐的臉上漸漸凝起,她又是如何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微笑。
但冷柔危是一個驕傲的人,縱是被賀雲瀾誤會,他既然不信,她也不肯再多辯解一句。或許這是冷柔危從小和那個女人的相處中習得的經驗,她已習慣在遇到傷害時不發一言,倔強忍受。忍受就是她對峙的方式。
賀雲瀾的背影越來越遠,他沒有絲毫猶豫,也沒有回頭的意思。
他的笃定和決絕讓冷柔危覺得自己錯了,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地在盤問着她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