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候一個人是誰,和他是什麼模樣無關,和他身上的感覺有關。
毛蛋揚起下巴一笑,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。
從毛蛋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,冷柔危就有莫名的直覺,他就是桑玦。
隻是這裡無法使用密語,也不能從姜楚君的口中說出與這個世界無關的話。
冷柔危最多隻能帶有她自己的特色,去演繹姜楚君的故事。
所以,想要驗證她的直覺到底是不是對的,隻能去賭。
賭他是桑玦,賭他與她之間有這樣的默契,對得上她的暗号。
桑玦的聽覺極為敏銳,冷柔危是清楚的,他有聽音辨點數的天賦。
看見這個結果,看見他的神情,冷柔危便知道,自己賭對了。
不過這相似的神情如引線一般,讓冷柔危又漸漸想起了一些記憶。
前世,她決定将霜縛給賀雲瀾鑄劍的前夕,霜縛不翼而飛。
發現時,冷柔危焦急萬分,為了不錯過鑄劍的吉時,她連夜隻身尋找。
終于在仙域與妖域的邊界聽聞了霜縛的消息,她沿着線索追查到桑玦的地盤上。
那時桑玦已是叱咤四海的妖域新王,她則是賀雲瀾身邊的仙域大護法。
冤家路窄,冷柔危對桑玦沒有什麼好臉色,單刀直入,講明來意,不還就打。
桑玦卻随意倚在他的寶座上,掌心正把玩着霜縛,笑吟吟瞧着她,“不如這樣,今日我們不動手,不如賭上一局,你要是能赢我,這霜縛就給你,怎麼樣?”
冷柔危哪有這般耐心,擡手掐訣,厚土大陣運轉,大地瞬間陷裂出巨大的縫隙,蛛網般向四面蔓延,轉瞬,卻又戛然而止。
“你若不願,那我就煉化了它。”桑玦大馬金刀地坐正身,他壓低了眉眼,胸有成竹道,“賀道君的劍正需要這一味材料去做劍髓吧?”
他掌心熾熱的明火圍攏在霜縛四周,冷柔危知道,他一定是從仙域的奸細那裡得了消息,故意在這個時候算計她。
冷柔危默了默,道:“賭什麼?”
不知是譏诮還是别的什麼,桑玦笑了聲,端詳着她,散漫向椅背靠去。
冷柔危對他的态度大為不悅,但她一心記挂着鑄劍,萬萬不可錯過吉時,當下便忍了一手。
可她隐忍沉默,桑玦也沒有痛快地給她答複,反是恹恹地看着手中的霜縛,把玩着,片刻後,才心不在焉道:“就賭大小點。”
骰盅被妖侍端上來,如波浪一般裂開的地面上架起長長的賭桌,冷柔危和桑玦遠隔彼此,坐在兩端。
骰子對于修士算是最為公平的賭局了。
因為它是運的一種。
你隻能選擇它的結局,卻不能改變它的結局。
賭局開始,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,隻有骰子聲當當啷啷響起,然後停下。
開盅,桑玦赢了。
“我可以讓你一次。”僵持的沉默之中,桑玦的手臂向後搭在椅子上,不以為意道。
于是一次結束,又來一次,再來一次。
那時冷柔危隻知道自己運氣很差,卻不信她的運氣可以這樣差。
直到不知多少次,桑玦挪開骰盅,六隻象牙骰子整整齊齊,顯現出一點嫣紅的顔色。
後來冷柔危才明悟,原來聽覺敏銳到旁人不可及的程度,便能分辨常人不可見之音,用在分辨骰子點數上也是一種天賦。
可在當時,冷柔危隻有被羞辱的惱怒。
她掌心掐訣,沙土如利劍沖桑玦而去,桌上骰子圍成的圖案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,一顆紅心的形狀頓時被沖得七零八落。
桑玦揚袖擋住了滿面塵沙,冷柔危轉眼就攜着術法凝成的土刃之劍欺身逼近。
“你瘋了?”桑玦閃身避過,看見她掌心燃燒着的靈魄,不可思議道。
冷柔危無心戀戰,不知不覺間她竟已經在桑玦這裡困了一夜。
天色欲明,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。
她那時一心撲在賀雲瀾身上,哪裡還顧得着許多,當機立斷,以靈魄為祭,意在速戰速決。
“你這麼做值得嗎?”
桑玦清亮的聲音響在耳邊,又像是模模糊糊地響在她心中。
不知是不是神魂上的灼痛太過強烈的緣故,冷柔危痛得掌心和頭皮發麻,竟好似從中聽出幾分不忍來。
桑玦與她交手,幾乎從未拔過刀。
冷柔危第一次用絕命之法,這灼燒之痛幾乎侵占了她大腦的所有意識,慢慢壓過了所有聲音,隐隐激發了她心底的嫉妒與瘋狂,今日勢要逼桑玦出手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