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聲輕靈的響聲,帶着餘韻,回旋在穹頂之下,久久不絕。
聚魂燈上這次似乎出現了裂痕。
寸陰徹底被激怒了,“你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是嗎?”
他張開血盆大口,将冷柔危和桑玦一前一後吞下腹中。
無限的黑暗向冷柔危圍攏過來,令人窒息的少年陰翳再次浮現,情緒像是被開了一道閘門,憤怒、怨恨、恐懼夾雜着不甘認輸的種種洶湧上胸口,一下把她拉回了五歲那年,她身上那瑩白的光亮顯得微乎其微。
冷柔危深吸了一口氣,緩緩合上雙眸,握緊了手中的弑神血弩。
力量。
在失去視覺之後,她有意地操縱着被放大無數倍的感官,去感受弑神血弩殺氣騰騰的力量。
她渴望弑神血弩的力量,她現在正擁有着這樣強大無匹的力量。
力量意味着,她對于一切不再是束手無策,意味着她能去對抗,去殺伐,去扭轉一切不利的困境。
意味着她早已不是五歲的冷柔危,不必再怕。
冷柔危緩緩睜開眼,望進這仿佛會吞噬她漆黑,她像一支羽箭,刺破黑暗,刺破那些籠罩她的陰翳。
黑暗之中,新的秩序正在建立。
從此以後,黑暗僅僅意味着蟄伏,意味着伺機而動,意味着前方的一切需要她去探索和征服。
“铮——”
火光四濺,少年踏風飛旋,似是乘人間焰火而來,握住了冷柔危的手臂,半圈在她身後,另一隻手揚刀開路。
光與光的彙聚,宛如暗夜中的一盞明燈,照亮了更大的空間。無垠之地再也不顯空曠,轉身就能聽見回音。
冷柔危回頭看向桑玦,他渾身是血,好似血泊裡開出的一朵白山茶,跳動的火光照在他的側臉,平日的鋒芒斂去,顯得柔和安靜,瞳孔亮得如同墜落的流星。
他沒有回頭,沒有說話。
冷柔危漸漸收回視線,也沒有追問。
這沉默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,隻有源源不斷的暖流從桑玦的掌心傳來。
冷柔危卻忽然想要掙脫。
她能感覺到,一種隐秘的,不知因何而起的惶恐。
這種惶恐對她而言,是不正确的情緒,是不應該存在的情緒,她不知該如何處理,于是隻好慣常地不去看。
不去看,山茶花的氣息還是會從鼻息灌入肺腑。
那仿佛是天生為了取悅她的一種氣息,她無法,無法抗拒。
不去看,倒飛的長發還是在一起糾纏,身軀還是緊緊靠在一起。
心跳開始快了。
偏偏桑玦将她攏得更緊了,她的肩膀正抵在他胸膛,心髒跳動的地方。
冷柔危斬斷紛亂的思緒,看向眼下。
這看起來隻有幾丈高的法相裡,卻仿佛沒有盡頭。
不,或許,她們早就已經停止墜落了。
之所以會有這種錯覺,是因為底部有向上沖撞的鬼氣。
冷柔危和桑玦處在這對流的鬼氣之間,這裡的死氣遠比外面要濃烈,破壞性更強,像絞肉的雙鋒刀。
冷柔危這才想起,桑玦還在琉璃翎羽的保護之外。她一把握住了桑玦的手,将這膜衣也傳渡給他。
她不喜歡欠人人情,更不喜歡自己的東西破損。
桑玦手掌蓦然傳來冰涼的溫度,好似一片雪落在他掌心,化在了手上,融在了心裡。他有一點微妙的,無法言說的喜悅,竟将身上被惡鬼啃食吸血的疼痛都壓下去了。
他翹了翹唇角,把頭别向一邊。
但體内的不适是越來越強烈的,好像某種天性受到環境的感召,鼓動着他的血脈一樣。
桑玦心裡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,他慢慢回過頭,垂眼看向冷柔危。
一尊面容如白玉雕琢,沒有什麼神情,卻勝過世間一切女子的情态。
夢裡清清冷冷的月亮,離他如此近。好想,埋下頭緊緊抱着她,咬着她的脖頸。
他的血開始變得好熱。
好渴。
察覺到灼熱的視線,冷柔危擡眸,撞進了一雙帶着侵略性的眼睛,那是獨狼在狩獵時的眼神。
心跳的鼓點開始變了意味,像是一場攻守角逐的前奏。
這麼久的相處讓冷柔危差點忘記了,他本是頭野性難馴的獸,隻是被她勒上了缰繩而已。
“你想幹什麼?”冷柔危帶着警告的意味冷聲道。
桑玦忽然被她這樣防備的神情和語氣一刺,胸口像是有什麼堵着,心髒酸得像能滴下水來,連大衍魔藤在經絡間擴張的疼也不算什麼了。
“我……”他想辯解,卻從她清冷的灰瞳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樣,忽然啞聲。
狐耳已經顯現了,那是妖力暴.動的前兆。
他想起了在不定河迷津裡的那個幻像,妖力暴.動帶來的偏執可能會傷她——他在暗淵時已經那樣做過了。
然後他就失去了她。
不,更重要的是,她要知道她那條斷尾了,那條醜陋的尾巴。
桑玦忽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後退,他的血液流得越來越快,幾乎要爆出血管,頭腦微微眩暈。
冷柔危注意到了桑玦那雙灰色的狐耳,她皺眉,還來不及詫異,桑玦就松開了她的手,下一瞬,身形迅速膨大數倍。
一隻巨大的妖獸顯出形态來,遮天蔽日,顯得冷柔危仿佛一株迎風而站的小草。
那妖獸仰天震吼一聲,撐開琉璃翎羽的膜衣,淩空躍起,在寸陰腹中四處沖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