冥殿,鬼王寝宮。
世界向四周飛速崩塌。
隐約察覺了什麼,桑玦皺眉,看向那洞口逸散的黑氣。
那是隻有在暗淵才會出現的瘴氣。
“天!世界出現漏洞了!快走快走,”038在冷柔危心海裡大喊大叫地警示,“别看了喂!”
“到底怎麼回事?”冷柔危在心海中沉聲問。
但這一次038沉默了,她沒有得到回答。
冷柔危當機立斷,拉着桑玦轉身就走,姜元鳳的魂魄卻從刀鞘中飛了出來。
“阿姐!你去幹什麼!”小山在她身後慌張地喊,沒能拉得住她。
冷柔危回頭,隻見姜元鳳背對着洞口。那洞口像一張貪婪的大嘴,似是随時能将她吞沒。她的背後黑氣滾滾,像滴落在地面的墨汁,伸出無數觸手。
姜元鳳擡起頭看向衆人,似乎在受到某種感召,透明的身體隐隐發亮。
一個聚魂燈的輪廓在她體内成形,那盞燈的顔色是暖黃色的,猶如夏日黃昏斜陽,為歸途的旅人照亮前行的路。
冷柔危的頭微微昏眩,不知是不是死過一次的緣故,她覺得自己的神魂微震,受到某種牽引,然後又輕輕落回身體。
這恍惚的一瞬間,冷柔危瞳孔輕縮,福至心靈,忽然明白了什麼。
這才是聚魂燈真正的模樣。
姜元鳳的魂魄,才是引渡亡魂歸來的聚魂燈。
冷柔危不可思議地看着姜元鳳,姜元鳳眼睛裡卻是平靜坦然,好像瞬息之間,已經知曉了屬于她的使命,她看着冷柔危,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。
“阿姐,你不要過去!”小山追過來,卻被姜元鳳擡手一拂,阻隔在吞噬一切的力量之外。
小山紅着眼擡頭,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,心裡卻有一種不好的直覺,她好像随時會消失。
姜元鳳平和道:“小山……你還小,世間還有太多事值得做。你回去吧。”
小山搖搖頭,眼淚再次墜落下來,還想說些什麼,姜元鳳似乎都知道。
她擡眼,看着逐漸崩塌的世界,平靜道:“不要挽留我。不要因為我,失去活下去的力量。用你的力量,去做更多的事情吧。”
“如果你想起我,就把這世上,任何一個,和我相似的人,當成我。”她說得艱難,好像是強行掙脫出某種強大的力量,斷斷續續地傳達出這些信息。
姜元鳳看着他,“請你,替我,自由。”
她最後看着小山,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。
那雙眼睛裡好像蘊含了太多不能說的話,一切也隻能到此為止了。
她視線回轉,最後和冷柔危對視一眼。
冷柔危心神微微一凜,有什麼一閃而過,她卻抓不住。
衆目睽睽之下,姜元鳳合上了眼,她的魂魄正在慢慢融化,像是某種純淨粘稠的膠質,波浪的邊緣向四處蔓延開。
這個吞噬一切的黑洞,竟然有慢慢減緩的趨勢,在某一時刻,它停滞在半空,不再擴大。
姜元鳳在修補它。
所謂的黃粱畫壁、所謂的‘聚魂燈’、所謂的鬼王夫人,是寸陰把姜元鳳的魂魄一分為三而成的。
寸陰從一開始,圖的就是姜元鳳的魂魄。他早就知道姜元鳳是特殊的。
姜元鳳到底是什麼?她到底是誰?
大地的震動仍未停歇,冷柔危腳下土地塌陷,她沒有退,反倒有些急切地向前一步,像是要抓住姜元鳳。
思緒亂如麻線,有什麼驅使着她,要去向她問點什麼。
姜元鳳将黑洞填補,漸漸和周圍的灰牆融為一體。
冷柔危趕在最後一抹光消失之前,一個踉跄,雙手撐在牆壁上,拿出琉璃翎羽,有些偏執地,逼近那張面孔,低聲問,“‘她’到底有沒有死。”
這是冷柔危僅有的機會。
姜元鳳忽然睜開了眼,平靜地與冷柔危對視。
冷柔危從她的眼睛裡,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身影。
就是這個瞬間,冷柔危再次神魂一震,透過那雙眼睛,她感受到某種不可直視的力量,不可與之抗衡的威壓。而她在浩渺宇宙中是如此微小,像一粒塵沙。
有什麼,不可說。
——就像桑玦初進七重寶塔時,跟她描述的感覺一樣。
這個世界有着必須隐瞞下去的秘密,任何人都不能提起。
耳邊的風暴與喧嚣在衰退,冷柔危緊握着手中的琉璃翎羽,看着姜元鳳的眼睛。
似乎有太多信息在無言中流動,冷柔危艱難地捕捉着它們。
靠猜測,靠感覺。
靠心。
姜元鳳的面孔漸漸淡下去,當那塊黑洞徹底消失,世界不再不再向外坍塌的時候,一切都歸于平靜。
那堵灰色的牆面,完整光潔,好似什麼都未曾發生過。
冷柔危卻像一座石雕一般,久久未動。
她看着牆面,有些發怔。
姜元鳳雖然什麼都沒有說,她卻莫名覺得自己聽見了。
冷柔危看着手中的翎羽。
沒有。
答案是沒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