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桑玦離開,伏皓和裴芝兩個人面面相觑,伏皓對裴芝做了一個口型,兩人又對冷柔危行了一禮,匆匆告退。
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,站在一旁的拂綠又往冷柔危杯子裡添了杯茶,她心底輕歎,幾次欲言又止。
分明是出于擔心她們,卻鬧成這樣的光景,又是何苦?
拂綠旁觀者清,心裡明鏡一般,卻知道,這愠怒譴責之下,隐含的擔心,恐怕連殿下自己都未必察覺。
就像她年少時,分明是為拂綠打碎的瓷瓶,卻偏偏嘴硬,要說是自己摔着玩一樣。
拂綠不難理解,她為何是如今這樣。
這麼些年來,拂綠其實算是看着殿下長大的。殿下風霜裡來去,險境中遊走,身條比年少時抽高了不少,心性堅韌,殺伐果決,已是獨擋一面的成年魔族,是身肩重任的少主殿下,可她的某一部分,卻困在了年少時。
拂綠是個心性聰慧的人,今日殿上,她又何嘗看不透,桑公子看似與殿下劍拔弩張,實則,卻是關心過極的無可奈何。偏偏這時候的殿下,是說不出她真正的想法的。
拂綠心裡明白這一點,才會無可奈何。心結難解,怎麼走,都是死局。
可世間誰又能輕而易舉解開?大多數人,自以為不提舊事,就能深埋過往,但過去刻下的痕迹,總會在往後不經意的時刻裡,不斷地被觸發,他們不過是在無知中,不斷地重複相似的命運罷了。
拂綠低頭看着冷柔危,冷柔危把玩着手中茶杯,也不喝茶,半晌,忽然開口:“本宮是否……”
冷柔危猶疑了,之後的話,也沒有說出口。
拂綠手掌自然地落在冷柔危的肩頭,又恰到好處地退開,将冷柔危手裡已經涼掉的茶倒掉,給她沏上新的。
極輕極輕的一個舉動,好像隻是替冷柔危拂去灰塵,卻又好似含了安撫的意味,莫名給冷柔危帶來一種顫動,好像她想說的話,都不必再說。她耳邊隐約響起一道輕柔的女聲,唱着那首熟悉的歌,“小石頭啊别害怕,長大就是高山啊……”
冷柔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想起來這首歌,出神中,卻聽見拂綠“哎呀”了一聲,緊接着瓷器摔碎聲,定睛看去時,原是拂綠倒茶燙到了手。
“殿中的藥,你知道在哪。”
冷柔危冷淡道。
拂綠知道,她是讓自己去拿藥的意思。拂綠拿絹布擦拭有些泛紅的手指,笑了笑,“不妨事,連小傷都稱不上呢。”
她将新倒好的茶端過來,又蹲在地下去拾掇瓷片,“殿下覺得,這人有時候是不是挺奇怪的?過于在乎,反而會弄巧成拙。”
冷柔危看着拂綠忙碌的背影,聽她說話,心中微動,又聽她道:“殿下看,我分明不想讓這茶濺出來,可太在意它了,也就越是緊張,結果反而燙疼了自己的手,也打碎了杯子。”
拂綠好像隻是在說這茶,卻又不止在說茶。
冷柔危默了默,不置可否,将拂綠的手拿過來,渡入一縷霜氣,那被熱氣灼傷的地方,很快就好起來了。
拂綠笑道:“多謝殿下關心。”
“本宮隻是順手。”冷柔危向椅背靠去,若有所思,“你退下吧。”
拂綠聞言笑了笑,福了福身子,不再多言,轉身離開。
紫羽殿重新回到空無一人的狀态,冷柔危一根一根拔下頭發上華麗的珠翠,讓滿頭青絲自然地流瀉下來,她仰起頭,枕在玫瑰椅上,兩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。
當下事情還沒有解決,強行讓大臣們出兵鬼域,已經是不大可能,他們的心思早已被妖域使者給出的豐厚利益拉了過去。冷柔危的布局,隻能圍繞妖域。
這未必是一件壞事。
對于冷柔危來說,重要的是先把兵權拿到手。
桑玦幾人大鬧摩羅殿,将矛盾一再激化,魔界大臣們就算要逼她,也不得不有所掂量,這其實給了她更有利的談判條件。
想到這,少年擡眸的那一眼,時時映上眼簾,冷柔危閉了閉眼,心髒的微微酸軟,原本隻是被螞蟻啃咬一般,此時卻後知後覺,密密麻麻,越來越盛。
冷柔危沉入心海,來到冰原上。
她站立的地方天旋地轉,那種眩暈感影響到了她的神魂,好像心髒上的酸要從胸口湧出來。
上空是變幻的濃雲,下方是暗流湧動的心海,冷柔危強壓下不适,跪立在冰面的邊緣,向下俯瞰,深淵之海映出了她的倒影。
“嘩——”
038破水而出,冰霜般冷靜的面容被打碎,它墨色流水般的身體明顯也被泡脹了不少,深淺變換不定。
038幻化出一隻小爪子扒在岸邊,央求道:“老大,救救我,我肚子裡反酸水,好想吐。我發誓,我不是故意要吃這些情緒的。我讨厭這些東西。是編碼,編碼又被觸動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