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平眼珠轉了轉,“原來是桑公子,桑公子别動氣嘛,有話好好說,區區宵禁,其實不必要……”
桑玦神色冷下來,冷笑,“軍規森嚴,什麼叫區區宵禁?行軍打仗絕非兒戲,若人人都松散享樂,遇到敵軍不戰自潰。”
說完,又回頭看着李友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,“李将軍應該最清楚才是啊。”
李友沖頓時像被戳了肺管子,目眦欲裂,“你懂什麼?我李友沖打仗從來憑天分直覺和一身膽氣,最看不慣那些條條框框。今天沒和你打起來,是給你幾分面子,你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,不知好歹!”
桑玦氣定神閑地瞧着他,微笑道:“天分直覺和一身膽氣的意思,就是縱容将士喝酒享樂,耽誤了被偷襲的轉移時機,導緻小一萬的魔兵隻能邊戰邊逃,損失慘重?”
臨行之前,冷柔危就要桑玦摸清這幾位将軍的底細,李友沖是個什麼人,桑玦再清楚不過。
那次著名的仙魔之戰,魔軍慘敗,原本這樣一個人,不該再有第三次戰敗的機會,但念在他是元老級的統帥,魔尊還是将他調任到了冷柔危的手下,做了一支大軍的統領。
苗平這下子差點沒拉住李友沖,他好聲好氣地勸桑玦,“桑大人,他好歹也是一軍統帥,有話好好說嘛,你看你,把統帥房間的門都破了,這樣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呀?”
“巡邏督查要是顧及情面,怎麼當督查?你昏頭了?”桑玦道,“統帥明知故犯,罪加一等。外設結界刻意阻攔巡查,再加一等。”
李友沖就沒見過這麼不通融的人,一把把苗平推開,拔劍道:“桑玦,你不要欺人太甚!要麼就痛痛快快打一場,少在這跟你爺爺我逼逼賴賴。”
桑玦笑道:“也不是誰都配和我一戰。”
黃沙平地起,轉眼就漫卷整間屋子。
*
次日清晨,天剛蒙蒙亮,總領航舟——北辰舟的軍機閣中。
冷柔危一身輕便的紫色勁裝,頭束銀冠,遠在長桌的另一端正襟危坐,矜貴冷淡的氣場鋪開,整個軍機閣落針可聞。
遠在長桌的另一頭,李友沖被桑玦羁押着,卻吊兒郎當梗着脖子,絲毫沒有悔改之意。
昨日和桑玦打的那一場,氣得他夠嗆,要打不打,隻用那幻術困着他,要是真打起來,他不覺得自己會輸在這麼一個毛頭小子手裡。
李友沖旁邊的苗平則溫順恭敬許多,像個啞了的鹌鹑。
長桌兩側擺着五軍的傳訊玉牌,玉牌上方是各軍将領的虛影,他們分别在不同的飛舟的軍機閣中,全程實時地觀看這場審判。
桑玦收集到的物證被魔兵們一一陳列上來,被砍出劍痕的留影石斷斷續續播放,違背宵禁、私下飲酒、統帥知法犯法,數條罪證清清楚楚。
桑玦将律令和處罰一一宣讀之後,四下陷入一片沉默。
李友沖冷哼一聲,露出一個果然如此,看冷柔危如何收場的表情。
他道:“我李某人不敢自誇,可是這軍中,誰不稱我一聲元老?少主殿下若是公然處罰我,其他幾位将軍作何感想?豈不是讓老臣寒了心?
再說了,若是我被處罰,面子丢了是小事,那我手下的魔兵,又如何信服于我?我手下一軍人數雖然不多,可他們要是軍心渙散了,在這并行的飛舟中,一定會波散開來,到時候隻怕沒到妖域,大軍先潰敗。”
“铮——”黑色長刀紮在桌上,險險擦着李友沖手邊,桑玦低笑,“李将軍是現在就要動搖軍心嗎?這可又要罪加一等啊。”
李友沖被震得虎口發麻,噎得說不出話來,才道:“此事大家心裡自有定奪。”
軍機閣再次沉默下來。
這般場景,冷柔危并不意外。
她了解冷戈,早知他給她四萬大軍沒有那麼簡單。
大殿上最想跟随她出征的那位青年将軍,被冷戈以太過年輕,經驗不足為由,拒絕了入軍申請。入選的六軍統帥,也多有不服的,觀望的,搖擺的,打完這仗就退隐的,這些人,其實各懷心思。
冷戈明裡暗裡,一直在試圖削弱她。
拿到手的權力雖然棘手,也不可能輕易丢掉,隻不過需要費些事,像馴服一隻野獸一樣駕馭它。
李友沖是個沉不住氣的,最先冒頭,冷柔危自然不能輕易放過他。
沉默,有時候并不一定是李友沖所理解的那樣,是反對,或是施壓。
而是在觀望,在等待。等待最終的處理,到底是高高拿起,輕輕放下,還是實打實地拳拳到肉。
這是一個關于元老的處理,冷柔危的确不得不慎重。處理的方式和結果決定了,往後所有的統領們會以什麼态度對待冷柔危。
權力之争,不進則敗。
所以冷柔危,決不可能妥協。
她從容靠向椅背,指尖輕點着扶手,笑道:“元老和元老還是有不同的,你說對嗎?李将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