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随看了桑玦一眼，少年挑眉，一副你看是吧的表情。命随面無表情，轉身離開。

“你在第三軍巡查的情況如何？”冷柔危問。

桑玦來到桌邊，一邊回想，一邊踱步，将昨夜所見如實說了，不知不覺，他松散地靠在書桌上，背對着冷柔危，總結道：“第三軍整體面貌略松散些，有點痞氣，大概也是随了李友沖，季嵩上任，不服嘛，肯定還是會有一些。”

桑玦回頭，見冷柔危聽他說話，一邊還在看手中的公文，不知道是沒有察覺他靠上了她執行公務的書桌，還是縱容了他這樣做。

桑玦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身，走到了冷柔危的身邊，自然地拿起她旁邊的硯台，“不過，真要是造反的話，他們還是沒有那個心。”

冷柔危長睫微動，視線瞥過旁邊那隻手，束着袖口的黑色勁裝映襯下，正在用力的手背繃起勁瘦有力的筋，血管的紋路清晰可見，手指骨節分明，勻稱修長，緩慢有力地将墨塊研磨出汁水。

“阿姐？”

清新的山茶花香俯身靠近，冷柔危眨眨眼，收回視線，神色如常，“怎麼了？”

“我說，我覺得第三軍裡，那個叫苗平的人，有問題。”桑玦道。

“苗平？”冷柔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。

“嗒。”

隻見桑玦幹脆擱下墨塊，中指探入硯台心，指腹緩慢地打着圈兒在磨了磨，發出黏黏糊糊的水聲，擡起來的時候，濃稠的墨汁已經沾染了他半截手指，“啪嗒”，滴落下來。

“好多。”桑玦喃喃道，又在那硯台專用來蘸筆的凹槽處輕輕一刮。

“等等，”冷柔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，冷淡道，“誰教你這樣磨墨的？”

桑玦就着她的力量微微側身，不解垂頭，“我這樣做不對嗎？阿姐？”

那股清新的山茶香随着墨香沁入鼻腔，他的眼神黑亮澄澈，冷柔危隻能從中蓬勃朝氣的少年眼中，照見自己。

呼吸聲清晰可聞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有些熱了，冷柔危忽然覺得口渴，她松開了手，從手邊的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下來，“一般人都用筆蘸墨——你想寫什麼？”

“阿姐教我的時候是用手寫的，這筆我不會用，”桑玦沒有去接筆，另一隻手越過冷柔危扯了一張宣紙拍平，俯身要寫時，卻發現墨幹了，于是隻好再來一次。

也不知是他手法問題，還是冷柔危的錯覺，那長指在硯心的研磨，耐心又缱绻。

冷柔危又在心裡搖頭，他不會。

在黃粱畫壁的時候，他和自己一起看到鬼王夫人颠鸾倒鳳，尚且不知何意。怎麼可能如此短暫的時間，無師自通。

桑玦幾次反複，在宣紙上畫下歪歪扭扭的兩個字，他飛速施了一個清塵訣，指着宣紙，“就是他。”

“苗平。”冷柔危念着這個名字回想，“是那個和李友沖一起被羁押上來的人？他有何不妥。”

桑玦就勢靠在冷柔危旁邊的桌沿，兩手撐在身側，仰頭看着船闆，“一個多月前，第三軍中還查無此人，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，他就靠着溜須拍馬，成了李友沖身邊的紅人。”

“不過他紅也就罷了，他紅之後，李友沖身邊原本的親信反而慢慢對李友沖敬而遠之了。可見，他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。”

冷柔危視線落在他近在咫尺的手上，幹淨的手，更顯出骨感勁瘦的漂亮。隻是，她們之間，似乎有些太近。

若是從前，她發覺的第一時間，會将他驅逐出自己的邊界。

可是自從問心境之後，冷柔危有意地控制自己，不要用下意識的反應去應對身邊親近的人。她的目的隻有一個，克服一切，變得更強大。

這種邊界闖入感，會引發她心上浮起細小不安，像安靜時的湖水，泛着細小的漣漪。她放任感受，而非逃避。

桑玦回頭，留意着她的反應，在他半蜷着掌心，決定要不要後退一步的時候，冷柔危若無其事地接下了他的思路，“你的意思是說，他的段位比李友沖高，李友沖的所作所為，有可能是受他鼓動。”

“很有可能，”桑玦放松下來，他展開手掌，無意識地在桌沿摩挲了兩下，輕快地像是在跳舞，“李友沖自打上次喝酒誤事之後，還是夾着尾巴好好做人了一段時間，但偏偏這一個月又出現了問題。他對阿姐不服是一方面，但是他身邊這個苗平，也絕不簡單。”

冷柔危道：“盯住他，看他到底要搞什麼鬼，若有不妥，你就地處理。”

桑玦笑了，低身湊近她，“遵命，阿姐。”

少年聲音清朗，尾音輕轉，似含了把小勾子。待到冷柔危去看他眼睛時，狡黠的神情一閃而過，他馬尾輕揚，轉身将兩根長指立成一個小人的模樣，沿着書桌的邊緣行走。

那架勢，簡直和他一樣，大搖大擺，意氣風發地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