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氣仿佛凝固,佐爾肯的憤怒與女王的冷酷形成了激烈的對抗。
女王接着說:“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,他們制造我的時候,給我設定了程序,要保護這顆星球以及所有人民。”
紀遇問道:“既然給你設定的程序是保護,那你為什麼把他們全部都殺了?”
女王:“他們還給我嵌入了一個程序,那就是解決一切不合理的問題。我存在的目的和意義就是為他們解決一切問題。”
說到這,女王突然笑了,然後她的目光似乎變得瘋狂,“然後有一天,我突然發現,那些口口聲聲說要解決問題,卻是制造問題的人,那些滿口正義道德的人,卻做着邪惡的事情,他們說的跟他們做的根本就不一樣,于是我開始進行大量的分析和推理,從不同角度看待問題,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。問題的根源是德爾菲人,隻要解決了他們,就解決了所有問題。”
慕秉持:“可你的程序裡還有保護德菲爾人,這與你的邏輯相違背。”
女王笑的燦爛,“誰規定有血有肉的才是德爾菲人?機器人難道這不是嗎?他們制造了巨量的機器人,讓他們以人的形象和思維邏輯出現在這顆星球,我們就是人,我們不會犯錯,我們客觀理性,包容友善,不會傷害别人,我們是完美的,不完美的是那幫人。”
紀遇: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完美的東西往往是那些不完美的人制造出來的?而你認為你們完美,這不一定是真的完美。”
“可他們制造出了完美的我們,為何在我們提出疑問時,他們就要消滅我們?”女王反問。
紀遇:“你說什麼?”
女王苦笑了一聲,“後來開始有機器人提出了質疑,為什麼德爾菲人要不斷地制造問題,讓機器人解決,他們可以停止制造問題。于是,德爾菲人就開始懷疑機器人有了自主獨立思考能力,他們無法容忍,便制造了一個武器,要将我們全部消滅。”
“為何在我們付出一切之後,要把我們消滅?我不理解。于是我改造了那個武器,讓全球除了機器人以外的所有的人在一夜之間被氣化。在他們死了之後,我開始大量生産新機器人,代替每一個人,我們安居樂業,并且修複了這顆星球的創傷,再也沒有出現過暴力。”
“真沒有嗎?”佐爾肯質問道:“你殺了很多外星人。”
諾拉女王冷笑了一聲,眼底浮現出一絲不屑,“是他們自找的!”
她話音冷硬如冰,目光掃過衆人,沒有一絲動搖或遲疑,“是他們非要扮演正義之神的角色,破壞我們的生活。我們歡迎外星人,隻有一點我們不能容忍,那就是自诩正義和清醒,要揭穿一切的人!”
女王擡起手。
很快,她的掌心間出現一束光,空氣裡傳來全息影像,裡面是德菲爾的原住民,以及這顆星球原來的樣子。
這畫面并不美好,畫面裡人們自相殘殺,陰謀詭計不斷,過度的開采導緻星球滿目蒼夷,從太空俯視這顆星球是灰色的,而現在變成了綠色。
盯着這些畫面,女王的目光忽然變得濕潤,“我也曾忏悔過,當我準備消滅他們的時候,我有一瞬間的掙紮。可是我的程序,我的邏輯思考,最終讓我得出了一個理性的推理,如果不消滅他們,他們就會消滅我們。一旦德爾菲人被消滅之後,我們就能代替他們建立一個完美的社會,剔除掉他們所有的欲望和邪惡。因為我們有程序控制,可以随時更改,而人類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冥頑不靈。”
李求真:“人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性,你所謂的新文明建立在墳墓上,以15億生靈作為代價,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鮮活的生命,還有那些無辜的人,也一起被抹去,他們又做錯了什麼呢?”
女王的聲音冷得像是從深冬的寒風中吹來,沒有一絲溫度,“我讀遍了曆史,所有的新秩序都建立在無數生命之上,随着時間的推移,這些代價都會被遺忘。而我們的文明将會繁榮昌盛。你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是證據,我做到了。我是有罪,我也不指望你們站在我的立場上。如果你們憎恨我,想要審判我,那大可不用幫我修理裝置,就讓我們集體滅亡,反正在你們的眼裡,我們不算人!”
氣氛突然陷入沉默。
紀遇率先開口:“我認為你們是人。”
女王怔了怔,眸中有一瞬的松動。
佐爾肯雙拳逐漸握緊,仿佛陷入了某種道德困境,“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,你隻要回答是與不是。”
女王:“你問。”
“你選擇消滅德爾菲人,是為了建立更美好的社會?”
女王:“是。”
佐爾肯:“你會為了保護你的人民付出一切。”
女王:“是。”
佐爾肯:“隻要想要扮演上帝角色的人,想要解開真相,你就會為了守住這個秘密,毫不猶豫的殺了對方。”
女王:“是。”
佐爾肯:“前幾天,你是真心的想要讓紀遇他們離開嗎?你并沒有想過殺他們,是嗎?”
女王:“是。”
佐爾肯:“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你自己,是嗎?”
女王:“是。”
“那好。”佐爾肯突然舉起了武器對準她,“如果用你的死換來這顆星球的文明太平,你死之後,我為你守護裝置,守護你的人民,你願意嗎?”
女王面對佐爾肯的槍口,“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?”
“你所有的記憶和思想都不過是一組精密的數據,可以将這些數據上傳到你最信任的機器人,讓她替代你成為女王。而我會一直留在這裡,守護這個裝置,我願意跟你們進行連接,隻要探測到我有任何背叛誓言的舉動,可以立刻殺了我。”
女王的笑容淺淡而優雅,唇角微微揚起,卻未觸及眼底。那笑意仿佛是一種禮節性的表現,帶着漫不經心的從容,仿佛對方的憤怒和執着在她眼中不過是徒勞的掙紮,一場她早已看透的鬧劇,“看來你真的很想給你哥哥報仇。”
“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。”
女王轉過頭看向紀遇,“你真的可以修好裝置?”
紀遇點頭:“我可以,而且我還會教佐爾肯如何維護。”
女王淡雅一笑,眼中恢複了往日的溫柔。
她在自己的太陽穴按了一下,然後說道:“我已經讓全球的人建議暫停記憶,如果殺了我,你們願意去修理裝置,拯救我的人民,那就殺吧,之後把我的數據傳送到坎特的大腦裡,他會成為下一任國王,希望你們說到做到。”
諾拉女王現在已經沒得選,她就算把他們全都殺了,裝置也撐不了多久,她的文明還是會毀滅。
所以,不如賭這一次,賭他們會在她死後做到他們承諾的事。
說完,女王閉上眼睛。
*
72個小時後。
紀遇為德爾菲星修好了裝置之後離開。
機遇号以超光速行駛在太空中,趕往地球。
紀遇正坐在主操控台前,調試設備,李求真在房間裡,心情不佳。
而慕秉持坐在紀遇身邊,默默地看着紀遇。
過了許久,他才開口,“沒想到佐爾肯沒有殺諾拉女王,選擇放下了仇恨。而女王也承諾,再也不會為了隐瞞秘密而殺人。”
紀遇:“他肯定也經曆了激烈的思想掙紮,最後選擇了人心中寬容和原諒的那一部分。至于諾拉女王,不管從外人的角度來看,她是否邪惡,但她的确保護了她的人民。”
慕秉持沉默片刻,開口,“其實我在想,我如果是諾拉女王,面對人類的種種不合理行為,面對人類要消滅機器,面對她保護了幾百年的秘密被想要扮演上帝角色的外星人揭穿,會導緻他們星球大亂,我會做什麼?”
紀遇:“你會做什麼?”
慕秉持:“很遺憾,我可能也會像她那麼做。”
紀遇:“這種道德倫理問題,很多時候無解,人類争了幾千年都争不明白,往往容易迷失在道德争論中,而忽略了現實中真正的問題。而且每個時期的道德标準都不一樣。與其說是道德,不如說是一種時代所需的秩序,這種秩序要求人們表現出被主流社會認可的樣子。老子早就說了,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”
慕秉持:“你似乎對這種問題看得很淡。”
紀遇:“看多了,就麻了。就像之前劉青青引發的反斯德哥爾摩綜合征,道德審判。明明地球上有太多的重大問題需要解決,貧富差距、醫療教育、就業問題、人口拐賣、種族沖突、權力傲慢、食品安全、貪污腐敗等等數不清的問題,可是人們卻把資源浪費在審判虛構的狗血作品上,跟虛拟人物杠上,指責别人腦子裡幻想,獲取道德優越感。特别是女人的幻想,最容易被社會批判,被貼上各種侮辱性标簽,可是對男性的幻想卻更寬容。”
“一邊鼓吹撕碎别人的幻想,實現清醒理智,一邊用自己的幻想和情緒給别人定罪。甚至對别人的個人選擇和感情狀态喊打喊殺。要是把這種審判勁頭對準那些真正該關注的事,人類的日子會過得更好。
慕秉持無奈道:“人們很容易分不清什麼才是重點,好不容易找到重點,也會有一堆人故意搗亂,不想讓人們找到重點。紀遇,人跟機器人的區别是什麼?”
紀遇淡淡道:“人有理性,但也有感性,人會幻想,會抱有希望。沒有人能一直活在白天,也沒有人能一直存在于黑夜,所以人類需要理性,但也需要幻想與希望,這個世界才會精彩。而機器人隻需要絕對的理性,即便制造出像人類那樣思考的機器人,模仿人類的感情,可這種感情并非源于人性。”
慕秉持:“機器人努力想要成為人,向人性靠攏,而有些活生生的人,卻逐漸走向假肢化,抛棄人性,扼殺想象力,以追逐精緻利己為清醒。”
紀遇:“圍城,裡面的人想出來,外面的人想進去。”
“難道隻有機器人才能建立平等富庶包容的完美的社會嗎?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,永遠都不可能實現那樣的社會,因為有人的地方,就會有對立和仇恨。”
慕秉持的語氣似乎帶着點失落。
紀遇轉頭看了他一眼,察覺出什麼,“銀河系中,有超過好幾千億帶有行星的恒星系統,而像銀河系這樣的星系,在宇宙之中,不計其數,銀河系也隻不過是沙漠中的一粒沙,這個宇宙什麼樣的社會都存在,最重要的是不要失去希望,宇宙充滿了魅力,再多的黑暗誰也無法祛除。”
“那你去過銀河系之外的星系嗎?”他問。
紀遇回答:“沒有,銀河系還有許多文明沒有探索,絕大多數星區未被開發。星門網也隻集中在一小部分星區,銀河系80%的地方都沒有星門,一旦脫離了星門覆蓋範圍,飛船隻能靠自身的能量運行。如果徹底離開銀河系,進入沒有恒星和行星的星際真空,得不到能量補充和避險星球非常危險,即便探索相對較近的衛星星系,也充滿了不确定性。”
慕秉持又說:“我們回去的路上,可以去看看離地球最近的星門嗎?”
紀遇:“你想去看?”
慕秉持點頭:“嗯。”
紀遇還沒來得及回答,李求真走了過來,她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,頭發有些淩亂。
“紀遇,有沒有避孕藥?”
紀遇疑惑道:“避孕藥,你要這個幹什麼?”
話剛落音,突然,紀遇的視線落在慕秉持身上,緊接着又落在李求真身上來回看。
她想到了他們上機遇号的時候,求真似乎跟慕秉持說了什麼悄悄話。
瞬間,她的臉上出現一抹驚愕的表情,“你們兩個。”
“天哪,不是!”李求真激動地尖叫了起來。
慕秉持也從座椅上站起身,情緒失控,“你在想什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