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舟鎮定地回到教室,拿出練習題來做。平時掃一眼就出答案的題目,今天讀了三遍,數字和符号在眼前滑來滑去,就是不進腦子。
她靜不下心來。
拿着按動電子筆的手無意識地敲着腦門,啪嗒作響。
顧從州也進教室來了,還沒走到座位,孔恒站起來攔住他,“哎喲喲,怎麼回事?大學霸今天遲到了?”
“一邊兒去。”顧從州擋開孔恒的手,漫不經心地走回座位,孔恒跟着他過來,指着周舟旁邊的座位,“我坐一下哈。”
座位上沒有放書,凳子就放在桌子底下,孔恒也不等周舟點頭,自顧自拉開凳子就坐下。
“問你話呢,怎麼遲到了?不是你作風啊。”孔恒把手支在顧從州的桌子上,朝後桌跨坐着,身體不安分地帶着凳子前後搖動。
顧從州轉身接了杯水,一邊擰杯蓋一邊說:“公交車來得遲。”
“你坐公交?怎麼不騎車來?不是租了車位了嗎?”孔恒有點詫異。
顧從州回答:“這邊我沒怎麼來過,先坐幾天公交熟悉熟悉路線。”語氣沒有波瀾,聽見凳子腿摩擦地面的響聲,指了指,“别影響别人。”
孔恒四下環顧,看到周舟在做題,哦了一聲,把椅子擺正,笑嘻嘻道:“不好意思啊。”
周舟還盯着那道題,沒有轉頭,“沒事。”
“聽松夢婷說你成績蠻好的,”孔恒湊到她跟前來,盯着卷子,“我看看你做的啥。”
周舟擡起頭,露出桌面一張嶄新的白卷,卷子上隻寫了個名字。
孔恒“嘶”了一聲,問她:“你這題都不會呀?我都會了你不會呀?很簡單的,我補課的時候老師教過……”
孔恒說着,轉過凳子朝着周舟,拿起筆準備在草稿紙上寫什麼。還沒落筆,顧從州站起來抽了他手中的筆,把他推走,“走走走,快上課了,回你座位去。”
還蠻熱心的。周舟看着孔恒被推搡着回座位的背影,重新拿起筆,把草稿紙擺正,松夢婷轉過身來小聲問:“怎麼啦?鄧慈的課你也敢遲到。”
“忘記上鬧鐘了。”
松夢婷“哦……”了一聲,視線透過她看了看後面的顧從州,幾秒鐘後又轉了回去。
她長出了一口氣,半天了,一個題也沒看進去。她索性收了筆和本子,把桌面騰出來,趴了上去,整張臉埋在雙臂間。
左邊褲兜裡揣着兩枚硬币,硬硬地硌着她。無論用什麼姿勢,無論腿怎麼放,硬币的觸感總是很明顯。她“騰”地起身,從褲兜裡一把撈出那兩枚硬币,狠狠扔進書包裡。
今天不得不跟周學昌要錢了。
每次要錢,她都要花很長時間做心理準備,以便在污言穢語劈頭蓋臉而來時保持平靜。
至少表面上要平靜。
整個早上,老師講了什麼她完全沒有印象。無數次地強迫自己收回思緒,專注還不到兩分鐘,眼睛隻看得到鄧慈翕動着的雙唇,他的聲音被周學昌的冷哼替代。
“你媽是婊子,你也是婊子。”
這是周學昌最常對她說的話。他一向不忌諱當着她的面編排她母親,說得太難聽,她反駁一句半句,周學昌的巴掌就會狠狠把她扇倒。
她還是小女孩,但周學昌依舊拳打腳踢,絲毫不念甥舅之情。她舅媽怕把人打壞了,連忙攔下來,似笑非笑地拱火,“你都說她媽是婊子了,你跟婊子的女兒計較什麼。”
她争氣,高中上了兩年沒要過一分錢,周學昌待她一貫的惡劣,眼看着讀出了點成績,她舅媽倒是忽然轉變了态度,忽然把她當人對待了,要她滴水之恩湧泉相報。兩個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,配合得天衣無縫。
鄧慈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講課,從腰間摘下小蜜蜂,清了清嗓子:“同學們,今天我們班提前10分鐘下課,老師要熟悉一下新同學。兩位新同學過來辦公室一下,其他同學,去打飯吧。”
教室裡瞬間騷動起來,顧從州把書收回包裡,默默坐在座位上等鄧慈和班長說完話。周舟最後歎了一口氣,雙手撐着桌沿站了起來。
和周學昌打電話,光是想想都覺得精疲力盡。
同學三三兩兩出了教室,本來鬧騰的空間靜默下來,周舟往外走時無意間瞥見顧從州在看她,于是問:“怎麼了?”
學校打飯是要自備飯盒的,以免混用,出現衛生問題。顧從州看她兩手空空,不是要去食堂的樣子,問:“你要出去嗎?”
周舟點頭,“去外面打個電話。”
顧從州看着她無神的雙眼,疲憊的面容,忽然問:“要跟我一起走嗎?”
她腳步一頓,皺着眉頭,沒理會,忽然加快步伐走出後門。不知道顧從州搞什麼名堂,兩個人本來就不熟,況且她早上已經說得夠清楚了。
她現在心裡亂得很,沒精力去跟他費什麼口舌。
出了校門,她反而鎮定下來,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,怎麼現在又開始怕起來了。隻要能要到錢,挨周學昌兩句罵沒什麼大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