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越過門前豎着的信箱，進到院子裡去，就見周學昌拎着一個紅塑料袋往外走，一眼瞧見周舟，倒是沒有以往的惡語相向。

周舟站在原地，“舅舅。”

“嗯。”周學昌打量她兩眼，從她身旁繞過。周舟連忙追上去，“舅舅，我爸爸的遺書……”

周學昌“啧”了一聲，“你着什麼急？多久不回家了？在外面讀書把你心都讀野了，不說你爹的遺書在我手上，你還不樂意回來？”

募地升高的音量讓她打了個寒噤，這才是周學昌對她最真實的态度，先前他與舅媽兩個人忽然好起來的态度讓她覺得這是一場鴻門宴。

周學昌紅袋子裡的東西掙紮了幾下，濺出幾滴血水來，是幾條鯉魚，他不等周舟說完話，自顧自開了門出去。

周青站在廚房外叫她：“小舟，來洗個手，幫我剁肉餡。”

她走到周青身邊，洗了手，戴上手套，坐在院心裡兩個長凳搭成的簡易小桌旁，拿了豬肉，先切段，再切丁，最後剁成肉碎，周青自己洗韭菜、剁姜蒜，砧闆與菜刀碰撞出一陣“笃笃”聲。

在響聲中，周青對她說：“爸昨天釣到幾條魚，要送去給隔壁忠叔家。他急着過去談事情，你不要在他跟前多說話，擋着他的路，他要生氣的。”

隔壁忠叔，周學昌的牌友，私底下帶着他賺了些“快錢”，從此對人家馬首是瞻，俯首帖耳。他要過去談事情，要是擋了他的财路，當然是要生氣的。

周學昌私底下在賭博，連她都清楚，周青不可能不知道。周學昌鐵了心要做的事情，攔不住的。

周舟低頭剁着菜闆上的肉，過了一會兒，才說：“好。”

又說：“姐姐，你今年畢業了。”

周青攏了攏頭發，耳垂上兩朵祥雲缭繞的耳釘閃閃發亮，“對，拿畢業證時是六月，但之前邊實習邊寫論文，算下來已經上班一年來。”

實習期前幾個月工資不多，但畢了業還留在事務所，工資應該漲了不少。周舟看着她，誇獎道：“你的耳環很漂亮。”

“是嗎，我明年送你一對，”周青微笑着，願意給這個被抛棄的孩子一點溫暖，周舟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，這對耳環克數不小，在陰天都閃着銀光，亮得過了頭，跟不鏽鋼似的。不怎麼接觸首飾的周舟都看得出，這不是銀，是鉑金。

眼前這個人，是這個家唯一對她好的人，她再了解不過。如果舅媽都戴不上這樣好的首飾，周青絕不會戴，她心裡有負擔，周舟道：“不用了，我不戴首飾，你送給舅媽就好了。”

“送了很多呢。”周青回答，這個剛進入社會開始自立的姑娘，等不及想回報養育她的家庭。

周舟彎着嘴角笑，可這笑不知怎的卻帶着些悲涼。今晚的團圓飯，周青才是主角，至于她，充其量不過順便震懾一下，起到一個殺雞儆猴當中的猴子的作用。

大門響了，進來一個穿校服的，十四五歲的孩子，周青的弟弟，周學昌的小兒子，周耀祖。據說原定的名字是周子衿，取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”之意。誰知生下來是個男孩，周學昌一高興，就改叫耀祖了。

隻要是男人，就能光耀門楣，即使他打架鬥毆、抽煙喝酒、被寵得不成樣子，還是這個家的“香火”，将來的頂梁柱。即使他的姐姐從小到大成績優良，讀的是省上最好的大學，畢業了在市裡數一數二的事務所工作，但誰讓周青是個女的呢，将來是要嫁到别人家的。

不像他們耀祖，生下來就是要光宗耀祖的。

他一進來，目光四下掃視一番，沒有過多停留，踩熄了煙頭就要回屋，周青叫：“周耀祖，來幫忙。”耀祖恍若未聞，漫不經心道：“廚房是你們女人的天地，我就不去添亂了，飯好了叫我。”

她舅媽聽見聲響，出來看，面目慈愛：“耀祖學習辛苦了，讓他去休息會兒吧。”

周耀祖聽見她媽說話，笑嘻嘻地望了周青一眼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，正要開門的手停下來，湊過來說：“姐，聽媽說你給媽送了金項鍊。我呢？我是你弟弟，你不給我送一兩樣嗎？”

“我不是剛給你買了手機嗎？”周青皺眉。

周舟腳踝處忽然震動起來，蹬開塑料袋一看，是周青的手機放在地上，很老的手機了，按鍵翻蓋的，周舟叫她：“姐姐，有電話，”

周青不跟他廢話，拿着手機走到一旁去接，周耀祖嗤笑一聲，掏出手機劃了幾下，回房去了。

觸屏的。

周舟低着頭，剁餡的手勁使大了些，幾下下來，震得她手掌發麻。周學昌還沒回家，周耀祖回屋去了，舅媽守着柴火，這裡隻有她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