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女士隻随便喝了幾口粥就把碗放下,慢慢地抽了張紙擦嘴角,臉上挂着淺淺的微笑,過了好一會兒,才說:“從州,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。”
顧從州也放下碗筷,辯解道:“我沒有。我沒有要站在她那邊,我隻是覺得,她的處境是和越哥一樣的,不求您接受她,至少别針對她了好嗎。我們根本不必站在對立面。”
“針對?我不針對她個人,”黎女士笑着,眼神發冷,“但是周家人永遠不可能進我們家的門。”
他噎着一口氣,從小到大沒聽她媽媽用這種語氣說過這些話。
黎女士又說:“媽媽實話跟你說,你不要妄想媽媽能夠接受她,我們家不可能再和周家有任何的瓜葛。别說進我們家的門了,就是談戀愛也不準。是不準,你聽明白了。”
黎女士笑着,微微仰起頭,“你也不用明裡暗裡地把話題往周鴻英這裡說,她在哪裡,在做什麼,聯系方式多少,不關我的事,也不關你的事,你那點小九九不要來我跟前舞了。”
他愕然,看着他媽媽此刻稱得上陌生的神情,心裡頓時發涼。在一個在世界上水最深、最難以捉摸考量的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,并打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的人面前,他以為藏得甚好的心思,昭然若揭。
他住了口,不是沉默,是啞口無言。黎女士面對這奇異的小勝利,并沒有感到多麼的喜悅,她說:“你爸爸工作調到這裡來了,那沒辦法。我說的是你,這是你在南城的最後一年。”
顧從州的表情漸漸從愕然轉為不可思議,“你怎麼這樣?不需要詢問我的意見嗎?媽媽,你知道我已經成年了嗎?”
“當然知道,你成年那天還把人喊到家裡來了,是一種示威嗎?告訴媽媽,你成年了,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?”
他也是氣急了,腦子裡嗡地一聲,想也不想脫口而出:“你講不講理啊?”
黎女士幾乎是瞪着他,“理是對外人講的。你是我生的,我不用對你講理。”
他噌地站了起來,“我說過了,她是受害者,她是整件事情裡受傷害程度最深的人!”
兩個人都幾乎無法保持平日的姿态。黎女士深吸了一口氣,說:“我不知道整件事情裡受傷害最深的人是誰,我隻知道我沒了妹妹,我們家丢了一條人命!”
“怪在她頭上?是她叫她爸出軌自殺的嗎?自己賺錢把自己養到這麼大是她願意的嗎?兩個出軌的人造成的後果,跟她有個屁的關系!憑什麼叫她來承擔?”
“顧從州!”
黎女士忽然起身狠狠給了他臉上一個耳光!清脆的巴掌聲落下,餘音還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客廳裡。
臉上火辣辣的疼,他被痛感激回了些理智,剛才也是上頭了,一時口不擇言。他小時候爸媽工作忙,大多數時候都是小姨帶的他,他不能這樣說他小姨。
他擡頭,黎女士的胸膛劇烈起伏着,眼眶通紅,一張臉泛着白,是給他氣的。他反應過來,無論是是誰的責任,他媽媽是實打實的失去了妹妹,他不能猛然逼她接受周舟。
“對不起。”
良久,他開了口,聲音低到像沒有發出聲音,隻做出了個口型。
黎女士聽到了,彎着腰把手撐在桌子上,深深吸了一口氣,表情随即恢複正常,“我上樓睡一會兒。”
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刻,母子倆也好似收着勁,這是顧家對他的教養。即便如此,這樣的情形,也隻出現過這一次。他十八年來沒有忤逆過父母一次。
黎女士回房間了,客廳又空蕩下來。微風把窗簾吹得鼓起來,他的腦袋嗡嗡的,耳邊好像還在回蕩剛才壓制的争吵,以及落在他左邊臉頰上那清脆的巴掌聲。
拖着步子回了房,卧室空調開得低,有點冷,他睡倒在床上,腦子裡一遍遍播放周舟跟他說的話,那樣的平靜,一如往常,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不由得發散思緒去想象,要是周舟先一步知道這件事,她會有什麼樣的表現。她會傷心嗎?會跟他斷絕關系嗎?還是堅定地繼續同他在一起?
昨夜一共就睡了幾個小時,此時筋疲力竭,頭昏腦漲,想着想着眼皮就耷拉下來,意識不住地往後退,也不管白天黑夜了。
等再醒過來時已經傍晚了,窗簾沒有拉,他睡得太熟,眼睛睜開時意識還沒醒,隻見窗外的天空灰撲撲的,還沒有完全黑下來,夕陽已經落下,他睜眼的時候天邊剛好收了最後一道光。
不知這一覺睡了有多久,幾時睡下的?現在又是一天當中的哪個時辰?腦子裡一片空白,小區裡一點聲音都沒有,隻有灰蒙蒙的天。他有一瞬間像是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,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失去了意義。
靜靜地看着天花闆,意識漸漸回來了,他記起剛跟媽媽吵完架,今天請假了沒去上課,沒有給周舟送飯。他坐了起來,腦袋有久睡後微微的脹痛,一整天就喝了一碗粥,肚裡空空,他沒由來地感到落寞。
這個盒子似的空間裡隻有他一個人,夜幕籠罩了過來,黑暗帶來的茫讓他無所适從。手機壓在枕頭底下,他摸了出來,解鎖,幹幹淨淨地一條信息一個未接來電也沒有。
周舟也沒有給他打電話。
他忽然感覺很難過。早知道不睡了,一覺醒來跟被世界抛棄似的。
手機還剩百分之一的電,撐到他醒來才忽然震動了一下,徹底熄下去,他起來把手機充上,開了門往樓下看了一眼,客廳裡空空蕩蕩,燈也沒開,家裡好像沒人。
他又把門關上,有氣無力的,什麼也不想幹,于是打開了電腦準備修圖。忽然想起他想修的圖還在周舟那裡,不知道她拍了多少,是否拍了她自己。關了電腦,這時忽然傳來敲門聲。
“門沒關。”他起身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