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件事到底在二皇子的心裡留下了陰影。
他郁郁不樂,把自己關在房裡消沉了好幾日才慢慢恢複,變回之前鼻孔朝天的嚣張模樣。但仍然對婉月懷有心理陰影,見到她就不吭聲。
這樣的表現在宮裡一時成為笑談,連昌平帝都拿來打趣,說他天不怕地不怕的,唯獨不敢見自己的四妹妹。
但這些都與婉月無關,她隻想學習。
又一次步入夏季,日光更加熾烈,除了上課,婉月都躲在擺滿冰盆的房裡不願出去,六月之後尤其如此。每次頂着炎炎烈日出門接受烘烤,她都會回想起曾經看過的宮鬥小說,明明那些文裡都有清涼避暑的園子,為什麼這個世界的皇帝不能學習一下呢?
唉。
這天早晨,她窩在被窩裡睡得香甜,忽然床帳被人拉起,又揉了揉臉蛋,婉月勉強睜開朦胧的睡眼,對上了自家母妃含笑的視線。
“母妃~”小姑娘翻了個身,剛剛睡醒的聲線又綿又軟。
“昨晚是不是又睡遲了?”謹妃拍拍她,“都幾點了還不起,今天的生辰不過了?”
生辰,什麼生辰?
婉月頓時清醒,想起來今天是她的生辰。
這個世界的生辰和她本身是同一天,都是六月初三。去年她來的時候生辰已經過了,所以今天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次生日,婉月非常期待。
謹妃也是第一次給孩子過生辰,對此很重視,早早就向芳嫔讨教,精心置辦了一桌好菜,又準備了女兒喜歡的各類吃食和禮物。
“當然要過,我期待好久了……”賴在母妃懷裡撒了會兒嬌,婉月積極地起床洗漱換衣服。
今天的衣裳也是謹妃早早準備的,用了湯州新送來的晴水緞料,繡着當下時興的蝴蝶紋。穿好衣裙,又将女兒拉到梳妝台前,親手為她梳頭,紮了兩個小鬟,别上鑲滿粉色珍珠的發夾,發尾墜上兩隻金絲纏花小球,随着發尾躍動,小金球一跳一跳,分外俏皮。
裝扮完成,婉月從妝凳跳下,對着鏡子高高興興地轉了一圈。隻見鏡子裡的小姑娘肌膚勝雪,杏眼桃腮,發間的金球和珍珠熠熠生輝,碧水粼粼的裙擺上蝴蝶暗紋閃爍,翩翩欲飛。
婉月生出了幾分感慨。
去年夏季,她還是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小可憐,隻能聞着窗外的飯菜香氣喝冷水,擁有的唯一一件好衣服是芳嫔送的和甯不穿的裙子。她記得自己那時的狼狽窘迫,還有對和甯的隐隐羨慕。
現在,她也能天天穿漂亮裙子了。
“真好看,謝謝母妃!”她提起裙擺認真欣賞,快樂地向母妃道謝。
收拾妥當,兩人一起到正殿用膳,面對着滿桌的美食,婉月卻吃得沒滋沒味,随便吃了兩口就眼巴巴看着謹妃,眸子裡寫滿了實質化的渴望。
“母妃……”她大眼睛眨了眨。
“你這孩子……”
謹妃當然明白她的意思,卻故意裝作沒看見,不緊不慢地繼續喝粥,然而沒過多久就受不住對面的熱切眼神,被盯得吃不下去了,想想今天是她的生辰,最終選擇縱容。
“罷了,端上來吧。”
她擺了擺手,立即有宮人上前,将桌上飯食撤下,端上一碟盤得絲絲縷縷如冰雪雕飾的潔白花酥,每塊點心都如一朵镂空的荷花,花瓣層層綻放,中間一點淡粉色的糖汁作為花蕊點綴,四隻花酥卧在碧玉碟裡,正如一池清荷,香氣清甜,色香味俱佳。
“真好看!”
婉月趴在邊上,高興的盯着點心看了許久,看來看去就是舍不得吃。
藕花酥做工複雜,屬于大廚炫技作品,制作費時費力,不易保存,而味道并不驚豔。除非大宴時擺盤需要,禦膳房很少會做。婉月就是在去年除夕大宴上見到,吃了一隻,然後一直心心念念。
謹妃知道她嘴饞,就想趁着生辰滿足她的心願,提前幾天和禦膳房說好,今天專門給她做了一碟和早膳一起提回來。
“别看了,趕緊吃。”坐在旁邊,謹妃撥了撥她發尾的小球,笑着說她,“我看你呀,哪是想吃這酥,就是想看。”
“嘿嘿。”婉月扭頭沖她笑,眼睛眯成了月牙。
炫完四塊點心,終于吃飽喝足,芳嫔母女又帶着禮物上門,今日午膳要辦一桌小宴,謹妃隻邀請了芳嫔和甯,芳嫔給婉月送了一套寶石頭面,和甯送了一套書。
拉着和甯聊了一會兒,很快就到了飯點,四人坐在一起用膳,謹妃難得大方的辦了一桌好菜,她和芳嫔倒了一點果酒,在兩個孩子面前擺了甜湯,兩個小姑娘湊在一起,吃兩口就小聲說笑,謹妃兩人邊吃邊聊,再給孩子們夾菜。
看着眼前的場景,謹妃有些恍惚。這麼熱鬧的永壽宮,放在去年這個時候,她夢裡都不會有。
吃完飯又坐了一會兒,看着天色漸暗,芳嫔就帶着和甯離去,她們都知道昌平帝今晚會來。
受寵的孩子都有這個待遇,大皇子、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每個生辰,昌平帝都會陪着過,如今又多了一個婉月。
兩人剛剛離開,昌平帝就到了。他帶來的生辰禮物,是小姑娘惦記很久的一把小弓。婉月果然非常高興,當場宣布她最喜歡這份禮物,抱着小弓興奮地看個不停,恨不得現在就出去試一下,看得謹妃忍無可忍,将她按在餐桌前。
“把弓收起來,先用膳!”
“哦……”婉月立刻乖乖坐好,端起了自己的小碗。
“哈哈哈。”昌平帝看着這一幕,沒忍住笑出了聲。
……
過完生辰的第三天,屏退所有宮人,謹妃帶着婉月去了偏殿,打開一扇門向裡走,在婉月疑惑的目光下,她撩起了一片簾子。
“這是?”婉月朝前看去,目光一凝。
隻見簾子遮掩下的隔間,正面擺了一方牌位,婉月的目光集中在了牌位的名諱上:沈氏元霜之靈位。
”她是……“
“她是你的生母。”謹妃拉着她走近,去看牌上的名字。
“不知之前的宮人有沒有同你說過,她叫沈元霜。”
婉月沖她搖搖頭。
“其實,我對她沒有太多的印象。”
謹妃繼續說着,“隻記得她是個很溫柔的江南女子,皮膚很白,你的眼睛和她很像。”
她歎了口氣,又拉起婉月的手,“憑她的相貌,本該在府裡過得很好的,隻可惜她進府太晚,又早早去了……陛下登基時隻追封了貴人,大概早就不記得她了。”
何止是不記得她了呢?
連她拼死生下的女兒也被抛在了腦後。
婉月沉默聽着,随着謹妃的話語,漸漸對原身的生母有了一點印象,不再是宮人口中單薄的隻言片語。
沈元霜出身不明,是江南富商沈氏的養女,因為容貌出衆被送到當時的太子宮裡做侍妾,性情柔順安靜,剛進門受寵了幾天,懷孕後逐漸被遺忘,随後難産,産後兩天去世。
她就這樣被草草安葬了,她的死亡沒能在太子宮裡掀起任何的波瀾。一個作為禮物送上門的侍妾而已,将她培養出來的沈氏富商不在意,潛邸時的昌平帝也不在意。
若不是養着婉月,謹妃其實也早忘了她的存在。
婉月擡起頭,靜靜注視着牌位上的名字。
可悲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