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忽然就松口答應了,晴霁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。
艾米利娅在門邊等了他們片刻,眼見他倆一站一坐都在桌邊發呆,她也沒再催促,隻是熄滅了殿内所有的燭火,推門自己走了。
“等等!”
熄了燈光的宮殿内頓時陰氣森森的,晴霁渾身泛起雞皮疙瘩,一瞬間覺得腦後發寒。她緊跑兩步跟了上去,凱爾文随後。
下山的路上,晴霁走在她旁邊,瞥着小姑娘的側臉,忽地說道:“妹妹,感覺你好像變了很多。”
“沒有變,是你不太了解。”艾米利娅随口回應道,勻出一個眼神給她,“不習慣?”
“倒也不是。”晴霁擺擺手,“你這副不裝的樣子,看着比從前順眼多了。”
“哦——”艾米利娅拉長語調,很不走心道:“那好吧。”
倒是凱爾文走在她倆身後半步,遺憾似的歎了口氣,心裡默默懷念之前那個總是溫溫柔柔,笑意盈盈的小姑娘。
他現在瞧着眼前這個性子冷淡,對凡事都漠不關心的人,總覺得與她之間的距離相隔甚遠,即便此人近在眼前,也好像渾身蒙着一層看不透的霧,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。
趕去西南的路上,艾米利娅随口問了晴霁一句,“你們神界的争儲一事,現在如何了?”
說起此事,晴霁臉上多了幾分神采,不無驕傲道:“目前我占據絕對上風。說起來,還要多謝你當時在沙漠中出手相救,還将解救人族的美名讓給了我。”
艾米利娅聽後,淡淡反問道:“但即便如此,你父親依然沒有選你為儲。”
“啊……是這樣。”
“晴霁。”艾米利娅看她一眼,微微歎氣道:“事已至此,究竟是你們神界實則并不急于立儲,還是天神打心眼裡不願意選擇你啊?”
晴霁:“……”
凱爾文在一旁笑了一聲,“隻怕是後者,就她那個脾氣,估計不能太得天神喜歡。”
他話音剛落,晴霁一記眼刀就飛過來了,凱爾文縮縮脖子不作聲了。
艾米利娅輕笑,“與你那道貌岸然的姐姐比賢淑溫和就算了,你隻做好你自己,保持一份心性純良就好。”
她頓了頓,補充道:“再收斂些你的脾氣。”
晴霁黑着臉,“知道了。”
凱爾文提起了新的話題,“說起來,你那個姐姐與你可是一母同胞啊,你們姐妹之間究竟是怎麼鬧到如今這種不死不休的地步的?她先前幾次派人來人間針對于你,看得我都跟着緊張。晴霁,你到底哪裡得罪她了?”
“扯淡,我從未得罪于她。”晴霁沒好氣的,“是她自己心氣太高,接受不了自己在靈力方面的平庸,總要以己之短來比我之長處,自找苦吃,心裡不平衡就漸生怨妒,演變着成了滔天恨意,就非得要與我不死不休了呗。”
晴霁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,她仍沉着臉色,說道:“我小時候很親近她的,有什麼好事都想着她。父親更喜愛她一些,我也沒有嫉妒。是她不義在先,打從立儲之事傳出,她便頻頻對我下手,開始是想要廢了我,在靈力一事上重新壓我一頭,後來便是想要斬草除根,置我于死地。”
她陰鸷着神情,咬牙切齒罵道:“就她那副樣子,靠着裝乖扮柔博取好名聲,能支撐多久?沒有真本事在身,她得了儲位又能坐穩幾時?她不仁,我便也不義,她要殺我,我便殺她,不死不休……試試看,究竟誰能活到最後!”
此事私密,是神族王室内部之争,艾米利娅與凱爾文都不便插嘴。
在艾米利娅看來,若是晴霁真能在未來承襲天神之位,那當然好。等到她與凱爾文這個笃定的魔界繼承人一起登位之時,或許三界将迎來難得的太平。
神魔天生不兩立一事,這種思想在于宣傳,若是晴霁與凱爾文在位的百十來年,将這種連起源都不知為何的仇恨平息化解,多年之後他們的後代之人未必還會如當今這般,成日喊打喊殺非要将對方滅族。
沒有意義之事少做為好,真就是有朝一日神或者魔消失了,于對方而言又有何好處呢?既然沒有,眼下何必如此?
艾米利娅歎氣,可惜,此事非一日之功可以解決。前路漫漫,且長着呢。
黎明之前,三人抵達西南地界。西南與北境截然不同,凜冬時節氣候依然暖和。此地多山,植被茂密,水源豐富,少人居住的山林未經開墾,十分原始,偏僻神秘,奧森與莉安娜建立于人界的宮殿便在此屹立。
凱爾文是第一次真正來到混血故居,對此地不熟悉,晴霁本來想說要引路,但艾米利娅瞧上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當地情況。
隻見她輕車熟路地尋到無人區的密林入口,在其中蜿蜒穿行向前,一路奔着隐匿于深林之中的宮殿去。
晴霁與凱爾文對視一眼,兩人一言不發,沉默地跟在小姑娘之後,直至前方隐隐約約看到了神界駐軍徘徊的身影,他們守着大後方一座被團團包圍監視的怪異宮殿。
“人不少啊。”艾米利娅感應了一下,“得有百人,晴幽真是怕他們一家三口插翅飛了。”
凱爾文暗暗皺了下眉頭,從昨天開始,小姑娘就口口聲聲說着“他們一家三口”,好像全然将自己排除在外,不再拿他們當作一家人了似的。
所以,艾米利娅果然是沒有原諒奧森與莉安娜吧,雖然她說她不怪,但她也沒說過一句原諒。
凱爾文确信,若非昨日晴霁一番慷慨激昂的主和發言,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打動了艾米利娅,她是真的沒打算要來救人,就會放任他們被神界所控,被當作繁衍後代的工具,自由盡失,生不如死。
誰叫他們當年抛棄了她呢?這不是自找的嗎?
凱爾文沒法置喙人家小姑娘的家務事,眼下他也沒有精力顧忌那些。晴霁說得對,他站在魔界的立場上,也是不能容許新的混血進入神界,為神界掌控利用,反過來與魔界為難。因此,此行他們算是再度聯手,立場不言而喻。
“現在我們已經到了地方,你打算怎麼劫人?”艾米利娅征求晴霁的意見,畢竟一會兒要攔擋他們的,是晴霁的同族人。
“如非必要,别取他們的性命。”晴霁說道:“他們隻是奉命行事,在此看押。”
艾米利娅點點頭,算是答應了,“你不方便直接露面吧,一會兒把臉遮一遮,我動手壓制他們,你與凱爾文沖入宮殿尋人,帶上就走。”
晴霁點頭,“明白。”
“還有……”艾米利娅打量一眼她渾身上下華貴異常的裝束,隻覺得在這黎明時分,她晃眼得厲害,“把你這衣裳也遮一遮,太明顯了,暴露你身份。”
晴霁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他們三人做好準備,艾米利娅直接動手,打了對方守衛一個出其不意。她的靈力無所顧忌地釋放,在這茂密林間生成極大的威壓,頃刻間把百餘人的守衛壓倒跪地。
整個樹林間的枝葉嘩嘩作響,氣壓驟變,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。這股威壓不針對晴霁與凱爾文,他們經過被壓倒在地的衆多守衛身邊時,如過無人之境,自如穿行,一直到了宮殿門前,推門而入。
艾米利娅殿後,最後進入了那座曾居住多年的宮殿,回手将殿門封死。
室内黑漆漆一片,沒點燭火,窗子也被刻意封死,一絲光都沒有。晴霁打了個響指,指尖燃起一簇火苗,勉強地照着周圍的環境。
“這什麼啊,看不清……”晴霁歎了口氣,“我夜盲。”
凱爾文有樣學樣地在手心捧起火光,“就你們神界那種處處金光刺目的環境,夜盲算什麼,你過了這些年都沒有被晃瞎已經是奇迹了。”
晴霁:“……”
艾米利娅繞到他倆前頭,也不需什麼外在光源照明,宮殿之中的路全在她的腦海中。
“跟我走。”她帶領着身後二人,在昏暗的室内穿行,走到了一間房門前。那是她父母從前住的房間。
艾米利娅站在門前,定了半晌,蓦地擡手推開了門。屋内有光,是燃着蠟燭的,隻是光芒黯淡。
她擡眸向屋中打量,床,桌椅,櫃子,布置擺放都還和她記憶裡的一樣。但她一時間沒有在屋裡看見奧森和莉安娜的身影。
直到凱爾文在她背後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,有些不确信地指了指床頭和窗子之間的狹窄縫隙,以及床對面的木櫃與牆體間的角落,那兩處似乎都小心翼翼地蜷縮着兩團黑影。
艾米利娅面無表情地踏進門,手上終于也點亮了火光,她站在床尾,往左看看縮在櫃子旁的男人。
奧森形象潦草,全無舊日風光英氣,他見到湊近照射的光亮時,下意識地閉緊了眼,把頭偏過去,都沒有看一看來人是誰。
他手上腳上都拷着沉重的鐵鐐,最大程度地限制了活動,脖子上也拴着一條漆黑的鍊子,在脖頸一圈纏繞地很緊,鍊子的另一端被牢牢釘在了牆上。
艾米利娅沒有說話,她凝目打量拘束着奧森的東西,察覺到其上透着一股特别的力量,将奧森的靈力完全抑制住。
這就是晴幽拿人命煉制出的武器,似乎比她在北境山上見到的那種效果更佳,已非隻能短暫抑制靈力,而是變成了一種長久的禁锢之物。
她轉頭又走向床邊,那裡縮着的一團黑影便是以同樣姿态被拘束着的莉安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