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！晴幽抵死掙紮起來，她會生不如死的，她不願淪落到莉安娜那副模樣。

艾米利娅果真收了手，不急于一時報複晴幽了。她站起身，瞥了一眼那群已經翻着白眼快要不行的神族，想着要賞他們一個痛快。

然而晴霁在這時候突然撲了過來，她按住艾米利娅的手，明明也被威壓震懾地直不起腰，卻沒有松緩壓着人的力道。

“妹妹……”晴霁求情道：“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是這幾日才被晴幽調來看守西南密林的，你能不能先放過他們，至少排查出是誰打從一開始就在此地看押你的父親母親，你殺他們報複，我絕不阻攔！”

艾米利娅沉默地望了她片刻，晴霁那張與晴幽極近相似的臉，讓她這會兒看上去非常别扭，不由擰起了眉頭。

晴霁感覺到，艾米利娅的靈力威壓也施加在了她的身上。從前她都是被護佑着一方，還真未切身感受過威壓的厲害，以至于心理準備不夠充分，膝蓋好似正被外力強行彎折，逼得她即将跪下去。

她從一開始按着小姑娘的手，到後來變成扶着小姑娘的手臂，以免自己真的咣當一聲跪在地上，丢人現眼。

但等她真要頂不住，膝蓋一軟，身形驟然下降之時，艾米利娅忽地攙了她一把。

晴霁感覺身上一輕，威壓被撤去了。

“我說了，你阻止我，我會将你也劃入仇人範圍，絕不留情。”艾米利娅撥開她的手，冷淡說道。

“我聽見了。”晴霁正了正色，仍然說道：“但你能否給我這個面子，至少饒恕大半未曾參與虐待你父母的神族？”

“面子？”艾米利娅微微一笑，溫聲反問道：“你指的是哪方面的面子？”

晴霁定了定，神色真摯，又染上了兩分懇求，“你說過，我們是朋友。”

艾米利娅：“……”

她沉默良久，與晴霁對視着。

晴霁坦然地回視她的目光，忽地感覺到不遠處壓制着衆多神族的威壓散去了。她松了口氣，便聽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說：“好吧。”

艾米利娅微微攤手，臉上多了些神采，好像又變回了晴霁先前認識的“柳靜影”。

“你知道的，我不喜歡殺人，可同樣不喜歡逆來順受，被人搓圓捏扁。是你的姐姐欺人太甚，她該死。”艾米利娅輕輕道，對着晴霁溫潤一笑，“在她的處置上，你不要阻止我，不然我真的會翻臉的。”

晴霁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晴幽，皺了皺眉終究什麼也沒說。

小姑娘說得沒錯，晴幽确實該死，連她都幾次動念，終有一日在這場姐妹間的不死不休對抗之中，她要成為獲勝的一方，像晴幽心心念念要除掉她那樣，反過來将晴幽除去。

但是……晴霁閉上了眼，再沒有朝晴幽看去一眼。時至現在，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下不去這個手。她不是晴幽，她的良心更多一點。

艾米利娅注視着她回避的神情，隻說了一句：“人界有句話說，好人當不得皇帝。”

晴霁心中領會，沒錯，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狠絕。心軟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，她該引以為戒。

艾米利娅朝後頭一直置身事外的凱爾文擡擡下巴，“把那兩個人叫出來。”

凱爾文忽地被點到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艾米利娅指的是誰。他懷裡抱着個孩子，再次進入了漆黑的宮殿之中，打開房門将奧森與莉安娜扯出來。

奧森神智清楚，聽聞是艾米利娅叫他們出去，沒有任何抵抗地就随着凱爾文走。但是莉安娜不行，她的瘋癫持續太久，少有清醒的時候，為了把她帶出來，奧森與凱爾文合力，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到了宮殿門口。

莉安娜雙手死死扒着牆，明明已經站在了殿門口，卻怎麼也不願意離開待慣了的漆黑房屋。

奧森歎了口氣，握着她的手，一邊安撫一邊先行踏出了殿門。

已然升起的太陽十分明亮，早晨清透溫暖的陽光讓人心曠神怡。奧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殿外的新鮮空氣，久違的光芒與自由令他幾乎潸然淚下。

他回過頭，輕聲勸慰莉安娜，“你不想感受一下陽光嗎？”

莉安娜遲疑，像是在竭力理解他的話。她被奧森拽着離殿門越來越近，光亮已經照射在門口的腳下，晃了她的眼睛。

奧森仰頭，不顧刺目，擡眸直直向着天際望去。高挂的太陽熠熠生輝，溫暖如初。

陽光灑落肩膀的溫柔與熱度，神魔對此的感知都是同樣的。

莉安娜被鼓舞了，終于邁出了最後一步，置身光芒萬丈下，她枯燥如草的頭發似乎也被陽光潤澤了，她不由散發出劫後重生的感慨，“啊……”

“叫你們出來不是要看你們恩愛兩不棄的。”艾米利娅淡淡說着，一指衆多也是剛剛劫後重生的神族，讓奧森指認，這些年裡都有誰欺壓了他們。

很快，一隊最早是由晴幽心腹組成的看守者被奧森準确指認出來。誰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，艾米利娅手一揮，隔空便在那幾人的脖頸上割出一道極深的口子，割斷了他們的咽喉。

晴霁這會兒什麼也沒說，艾米利娅肯将大半無辜者放過，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。她要是再說話，怕是下一刻自己脖子就該斷了。

“不至于。”

也不知道艾米利娅是怎麼看出晴霁那點心思的，冷不丁就說了這麼一句，把晴霁吓了一跳。

“我覺得，我恩怨還是很分明的。”艾米利娅輕輕道，擡腳踹了晴幽一下，“你是你，她是她。”

“啊……”晴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，斟酌了一番後隻提醒道：“你殺了她的話，定會引來神界的為難，你……”

“帶着你的同族走吧。”艾米利娅打斷了她，瞥了一眼後邊那群越退越遠的人，下了最後的判決，“晴幽無法與他們一道回去了。”

晴霁抿抿唇，複雜地看着倒地不起的晴幽。晴幽也在看着她，眼中竟流露了一絲哀求。

她在哀求晴霁能救她，這可能是她此生第一次對着晴霁示弱，為了求取她的同情。

但她很快看出晴霁眼底的無能為力，而且，晴霁也沒有再開口為她求情的打算。

晴幽閉上了眼，自嘲地輕笑一聲。她怎麼會指望着晴霁救她呢？她們之間早已經是水火不相容。

有艾米利娅替她殺了自己，省去晴霁多少事？從前她費力籌劃着的一切，現在都要為晴霁做了嫁衣，晴霁會成功走上她想走的路，在少了唯一的競争對手後，登上天神儲位。

晴幽斂去眼底不可磨滅的恐懼，但控制不住臉頰的抽搐。

她倏地張開眼，她是神族受人愛戴的大公主，便是要死，也要死得體面。她才不會像被困囚多年的莉安娜一樣，生不生，死不死，神智失常，再看不出往日風華。

于是她忽然就不那麼恐懼了，甚至不由自主地狂笑起來，牽動她腹部深邃的傷口，疼得她的神經好似都要繃斷了。

晴霁說得對，她死了，整個神界都會為她報仇。

晴幽眸底生出了更多的狠絕，即便是混血靈力超凡，終也抵不過絕對數量的壓制。

神界不會放過混血的，絕對不會。

晴幽梗着脖子看向艾米利娅，聲音嘶啞着說：“我才不會給你機會報複我。”

艾米利娅冷漠地看着她，微微一笑，轉瞬也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。

“好啊。”艾米利娅半蹲下來，歪頭打量着她故作姿态的最後體面，“有勇氣的話，你自盡于此也是可以的，我不阻攔。”

晴幽表情皺了皺，手顫巍巍地擡起來，指尖凝聚起了尖銳的靈力，抵在了自己的脖頸。

艾米利娅近距離地注視着她，也不催促，也不逼迫，晴幽若是真有膽量自絕于此，她反倒覺得晴幽是個骨氣硬的，有種。

能對自己都那麼狠的人，更别說會對别人狠，那艾米利娅可以免去她償還三年苦痛的折磨，這筆賬便勾銷了。

晴幽正被不遠處的神族們注視着，他們之中有想要上前的，但是礙于艾米利娅的震懾，他們隻要靠近就會腿軟，有一種屠刀懸于頭頂的畏懼，于是又本能地定在了原地。

“我不會給你機會報複我的。”晴幽像是要堅定信念似的，接連重複了很多遍，但手上的動作依然很抖。

晴幽忽地擡眼看向晴霁，正與那道複雜的目光對上，她抽笑了一聲，沒頭沒尾地說道：“我最讨厭的就是你。”

晴霁擰起眉頭，剛想反問，就見晴幽閉上了眼睛，咬緊牙關狠下心來，指尖的靈力深深割入了她的脖頸。

血飛濺出來，甚至濺到了艾米利娅的臉上，她稍稍頓了一下，擡手抹了抹，随即站起了身。

“你姐姐是個人物。”她對着晴霁說道，“看來你們可以一起回神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