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末，京城的天更冷了些，邵清穎奉旨入宮的日子就快到了。
屋内炭火燒得旺，暖洋洋的，桌上擺着茶水點心，還有從南邊運來的新鮮桔子。
柳佑給她收拾行囊，在她的包袱中加了幾件襖，還有各種常用藥物。
“清穎，天冷了，宮裡不比咱們府上，燒炭取暖什麼的每日都是定數，你要當心别受了寒。”柳佑囑咐着。
“你是醫女，平素請脈診病的對象都在後宮之中，你當值之地不在太醫院，而是在後宮東南角專門辟出了一塊地方。那裡離着貴人娘娘們的住處有段距離，你倒也不必太拘束。”
柳佑又往她的包袱裡塞了一堆的小瓷瓶，“這些是咱們自己家配制的藥，頭疼腦熱的治起來效果好，以防萬一還有些是解毒用的。隻是宮裡用藥嚴格，咱們家裡的東西不好給貴人們亂用，你自己留用便是了。”
邵清穎坐在桌邊悠閑喝茶，看着柳佑忙忙活活的，“佑哥哥，這些東西真能帶進去嗎？進去前會被搜走吧？”
柳佑一頓，回頭看向邵清穎，“應該不會搜你的東西，當初朝陽進宮時便沒有人搜。”
“也就是說，很可能是某人下旨，有心想叫朝姐姐帶進去什麼東西？”邵清穎将茶杯放在桌上，要說誰有資格下這種命令，皇城之中也就隻有那麼一個了。
她的指尖輕輕蹭過茶杯細膩的外壁，“可惜朝姐姐什麼違禁之物都不會帶的，不知陛下試探無果後有沒有失望？”
柳佑沉默了一下後道：“清穎，你若當真疑心陛下的用意，此番進宮你便更加要當心，别露了端倪，惹來殺身之禍。”
“哪裡有那麼容易？”邵清穎輕笑，“這次進去，我便沒有打算能活着出來。我會執行好谷裡的任務，也最好能把柳家撇清……”
柳佑搖搖頭，“從我父親答應與你父親聯手，要向陛下複仇開始，我們柳家便沒有指望真能撇清幹系。你不必顧慮我們，保全你自己就好。”
邵清穎點了下頭，“我盡量。”
午後，邵清穎帶着随身的包袱，乘着轎被送入了皇城。轎子晃着，她掀開轎窗上的一層簾子，望了望宮道兩側磚紅的牆。
她被送到了一處宮殿前，這裡相對偏僻，周邊安靜，連往來的宮人都少。
這是該給宮妃住的殿宇，給入宮侍奉的醫女住，可是大大的逾制。邵清穎擡頭看着匾額，上寫三個大字。
拂雲殿。
邵清穎聽說過當今陛下後宮不夠充盈，在位十餘年也少有選秀。後宮内給妃嫔的宮宇住不滿，他倒是舍得分塊地方給一個醫女。
她走進去，宮牆之内再無第二個人。她居住的寝殿裡一切打點妥當，日用之物一件不缺。旁邊的配殿便算是她的辦公區了，裡面藥箱藥罐碼放整齊，整整一面牆都是存藥的箱格。
邵清穎拉了把椅子坐下，這裡太安靜了。沒有搜她身的人，也沒有監視的人，連個給她講規矩的人都沒有。
她這便算是上崗了嗎？
邵清穎坐了會兒，站在那面存藥的牆前，挨個格子拉開瞧瞧裡面的東西。
她在柳家受教的時日不短，常用的藥材倒是認得全，常見的病症自然也診得出。罷了，待到宮中哪位貴人傳她再說吧。
正想着，便有個宮女打扮的小姑娘探頭進了這院裡。小宮女沒瞧見她人在哪兒，迷茫地先向着正殿走去。
邵清穎坐在椅子上，出聲叫了她。
小宮女便走了過來，站在邵清穎面前合規矩地屈膝蹲身行禮，“柳姑娘。”
這稱呼叫得邵清穎微微一愣神，才想起柳絮送她進宮的身份，是柳家的義女，柳睦月。
柳姑娘……邵清穎心底發笑，如此叫着，倒像是個大家閨秀了。
“柳姑娘，奴婢是冰沁殿的宮女墨竹，雲嫔娘娘請您去一趟。”
邵清穎“嗯”了聲，她想柳朝陽也該叫她去說說話，給她講講宮中事。她随手拎上了藥箱，随着墨竹一起去了冰沁殿。
宮中道路筆直，路很好記，墨竹在她身前走着，途徑了許多别的宮室，引着她到了冰沁殿外。
邵清穎擡步跨過門檻，殿内布置簡單雅緻，像是柳朝陽喜愛的樣子。淡淡的焚香氣味撲鼻而來，聞着甜滋滋的，卻不膩得慌。
邵清穎向内走去，撥開珠簾，剔透的珠子嘩啦嘩啦地碰撞着，她見到了簾後之人。
柳朝陽穿了一身淡黃色的衣裳，發髻挽着，頭上簪了幾朵小巧的花，正靜靜坐在榻上。
榻上有張矮腳幾案，上頭擺着棋盤，已有落子不少，黑白分明。邵清穎進門前，與柳朝陽下着棋的，便是當今陛下吳世平。
邵清穎微微意外，傳話人來叫她時，可沒知會她一聲，說吳世平也在此。
這哪裡是柳朝陽想見她，分明是吳世平想吧？
她隻微微掃了吳世平一眼，便垂下眼簾，将藥箱放下，俯身叩拜。
“參加陛下，參加雲嫔娘娘。”
“擡起頭來。”說話人是吳世平，他聲音沉穩，不怒自威。
邵清穎便擡了頭，眸子直直朝着他望去，面色如常，無甚表情。
她感覺到吳世平愣了一下，很明顯的那種，然後便發着怔注視了她很久。
邵清穎不閃不避由着他打量，聖上威嚴，目光如炬，她被盯着也沒有露怯，平靜如水。
直到吳世平自己回了神，對她說：“平身。”
“謝陛下。”邵清穎輕拍跪在地上跪出的衣裳褶皺，站直了身體。
“柳……睦月，柳姑娘。”吳世平說道，“既是柳家送來的醫女，醫術上定然是無可挑剔，日後後宮妃嫔皇子的健康便拜托于你了。”
皇子？她确實知道，吳世平僅有的三位皇子如今都還在宮中住着，沒有在外建府。但是，皇子也歸她管？
邵清穎一頓，心裡閃過疑惑，但也沒表現出來，隻是規規矩矩地行禮，口頭感謝一番陛下的信任。